自从八月四日起,康熙就开始断断续续的昏迷不醒,时间越来越长。期间胤礽下令让弘昆监国,而他则亲自去为康熙侍疾。直到八月十日的傍晚,康熙睡下后,便再一次昏迷了过去,而这次昏迷的时间,竟长达三天三夜。
十三日傍晚寿安宫:
胤礽和现在已经九岁的卓博喇库宜尔哈正一块儿给康熙服侍康熙喝药时,胤礽忽见康熙的手指头动了动,连忙大声唤太医道:“孙太医快来!皇阿玛的手动了!”
卓博喇库宜尔哈听到胤礽的话,连忙看向康熙的手,果然动了!顿时惊喜不已,急忙唤道:“皇玛法!皇玛法别睡了,醒来和卓博喇库宜尔哈说说话好不好……,只要皇玛法醒来,卓博喇库宜尔哈就天天呆在皇玛法身边,再也不乱跑了,就陪着皇玛法好不好?卓博喇库宜尔哈只求皇玛法能醒来……”
卓博喇库宜尔哈看着康熙再次平静下来的手,脸上充满了失望,喃喃的唤道:“皇玛法……”
“小丫头……”忽听康熙的声音,连忙看了过去,只见康熙眼睛微睁,正费力的睁眼看着自己。卓博喇库宜尔哈几乎是喜极而泣,连忙紧紧的抓住了康熙的手,呜咽道:“皇玛法!皇玛法!小丫头在……小丫头在这儿呢……”
康熙费力的抬起手为卓博喇库宜尔哈拭去眼泪,努力的安慰她道::“小丫头莫哭……是朕不好,让小丫头担心了……”
卓博喇库宜尔哈闻言,眼泪顿时流的更凶了:“那皇玛法就尽快好起来,不要再让小丫头担心了好不好……”
看着卓博喇库宜尔哈期待的眼神,康熙难得的沉默了,给卓博喇库宜尔哈拭泪的手无力的落回了床上。
谁的身子谁自己最清楚,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生命力的流逝。他心里也清楚,如今的醒来不过是最后的回光返照罢了……
至于卓博喇库宜尔哈说的,让他尽快好起来的请求,就是华佗在世,恐怕也是无能为力吧……
康熙不想骗卓博喇库宜尔哈,所以只能选择沉默。半晌后,康熙终于开了口:“小丫头帮朕跑个腿,把你大哥叫来好不好……”
“好!”卓博喇库宜尔哈立刻应了,起身拔腿就向外跑去:“小丫头这就去!皇玛法等我!”
康熙见卓博喇库宜尔哈出门跑远了,拒绝了太医的诊脉,看向侍立在床边的李德全道:“你带着所有人都下去吧,朕有话要和皇帝说。”
“嗻。”李德全眼中噙着浊泪应了声是,缓缓的挥了挥手,带着所有人退了出去。
康熙示意胤礽扶着他坐起来,靠在了床头,才虚弱的开口道:“朕这一辈子吃过苦,受过难,陷入过绝境,又从绝处逢生;朕生为皇家子,一生锦衣玉食,又当过大清的九五至尊,这辈子足矣了。”康熙说到这儿忽然停下,叹了口气又道:“朕这辈子只抚养过三人,而这世上真正让朕上了心的,也就这么三个了。一个是胤礽你,一个是长生,而这最后一个,就是那个小丫头了……胤礽,答应朕,不要让小丫头去和亲……”
“皇阿玛放心就是,以咱们大清现在的实力,已无需再派公主抚蒙了。”胤礽见康熙如此,心中也是难过不已,所以连忙保证道。
“不。”康熙摇了摇头,将头转向窗外,幽声道:“朕说的不止是抚蒙,还有与其他国家的和亲。大清与外界的联系愈密,这些事就越免不了。可那孩子的性格……,实在是太单纯也太绵软了,并不适合去和亲。”
胤礽轻轻的给康熙掖了掖被子道:“皇阿玛放心,儿臣也知道卓博喇库宜尔哈的性子,所以从无派她和亲之意。”
康熙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道:“胤礽,你今年多大了?”
胤礽连忙答道:“回皇阿玛,儿臣四十有七了。”
“长生呢?”
胤礽不明白康熙问这是什么意思,便只照实答道:“二十有四。”
“二十有四……这年轻就是好啊!是啊,他还有最少三十多年的时间,可以用来完成他想做的事,把大清……”康熙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下来,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把那句话说完,而是话锋骤然一转:“朕退位为太上皇已有十一年了,在这期间朕从未干涉过政事,朕说的可对?”
胤礽沉默着点了点头,自家皇阿玛这些年来也确实不曾管过朝堂之事。
“那朕最后再管这么一次,如何?”
“儿臣恭听皇阿玛圣谕。”
胤礽正要起身跪下,却被康熙拉住了:“这儿也没外人,咱们父子之间就别用这些个虚礼了,你坐着就是。”
“谢皇阿玛。”胤礽也不坚持,顺着康熙的话就坐了回去。
康熙的眼睛仍是看着窗外,口中平静的道:“长生这孩子虽老成,但极是重情。所以,不管日后你对他身边的谁有了不满,下旨处置时都尽量瞒着他吧……”
胤礽敏锐的察觉到康熙的意有所指,皱眉问道:“皇阿玛指的是?”
康熙摇头道:“朕没指谁,只是提醒你一下罢了。”
胤礽闻言,知道康熙定是刻意隐瞒了些东西,但见康熙摆明了不想说,就也没有再追问,只是努力微笑着答道:“儿臣知道了,皇阿玛放心就是。”
康熙闻言点了点头,随后又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太子都不得废黜!你可明白?”
胤礽越发的听不懂康熙的话了,心中腹诽道:他废长生做什么?只要皇阿玛您别折腾长生,儿臣就谢天谢地了。心中再腹诽,口中却连忙答道:“是,儿臣领旨。”
“你先去让他们传诸王宗室进宫,再去取棋来,朕想和你下盘棋。”
“是。”
棋很快取来,胤礽在床边支了小桌,同康熙下起了这最后一盘棋。
康熙一边和胤礽说胤礽小时候的趣事,重温父子情,一边借棋走势传授他治国的方法。
一局棋毕,胤礽惨败,却也学到了不少精髓。正在胤礽刚准备收拾棋盘时,卓博喇库宜尔哈将弘昆唤来了……
卓博喇库宜尔哈率先跑了进来,径直往床边冲去,一边跑一边道:“皇玛法!皇玛法!小丫头把大哥叫来了!”
弘昆则疾步紧跟在卓博喇库宜尔哈身后进来,抬眼便看见康熙原先苍白的脸上竟然有着一丝不正常的红润,顿时心下便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弘昆想开口询问康熙的情况,但他知道,他终究不是像卓博喇库宜尔哈这样的小孩子了。卓博喇库宜尔哈不守规矩还能说是率性可爱,但他不守规矩就是对长辈无礼了。所以只能先规规矩矩的跪在床前道:“恭请皇玛法、皇阿玛圣安。”
“起来吧。”
“谢皇玛法、皇阿玛。”弘昆谢过起身后方才问道:“皇玛法的身子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康熙笑着答道,说罢,又看向床边的卓博喇库宜尔哈,以期待的语气道:“朕饿了,小丫头去给朕做一碗粥好不好?朕还从来没吃过我们小丫头亲手做的饭呢……”
卓博喇库宜尔哈自从出生开始,过的就一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何曾会做饭?哪怕康熙要的只是最简单的熬粥,小丫头恐怕也是一窍不通。
但在这康熙病重的时候,卓博喇库宜尔哈也不想让康熙失望,便想也不想的向外跑去:“好!皇玛法稍等,我这就去小厨房做!”
康熙见卓博喇库宜尔哈走远,才看向正在收拾棋盘的胤礽道:“保成,你先出去吧,朕有话要交代长生,这盘棋就先放着吧。”
“是。”胤礽放下收了一半的棋子,起身向殿外走去。
康熙拍了拍床边的位置道:“长生,过来坐这儿吧。”
“是,谢皇玛法。”弘昆连忙应声,走过去依言坐下。
康熙方才注意到弘昆在跪下、起身、刚抬步时,动作都会稍有迟缓,且两腮会微微鼓起。知道他是在咬牙忍着腿疾发作的疼,不由担心道:“这些日子腿疾发作的时候,可还疼的厉害?”
弘昆怕康熙担心,便只避重就轻的答道:“回皇玛法话,除了前几日下雨的时候疼的几日外,这几日已是好了,走起路来也没有大碍。”
康熙没理他的答话,只是伸手去碰了一下弘昆的膝盖处,只见腿猛的抖动了一下,然后便再无反应。
康熙见此摇了摇头道:“你莫要诓朕了,到底怎么样了?”
弘昆低声答道:“虽还是不时的发作,但有太医这些年的调养,已是在渐渐好转了。”
“嗯。”康熙点了点头,忽然抬头注视着弘昆的眼睛道:“这腿疾……你可曾怨朕?”
“没有。”弘昆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当真不怨?”康熙有些不信。
弘昆摇了摇头道:“孙儿自己做错了事,自然该做错事承担后果。如何能怨到皇玛法身上?”
既然做错了事,就该有承担后果的勇气。这是一个人最基本应该做到的。
不过,他那会儿还是有些悲凉的。他小时候在康熙身边被教导长大。那么长时间的祖孙情谊,在康熙心里,一旦碰到家国天下,竟然顷刻间就化为乌有,这让他怎么能不心冷……
也许他在康熙心里未必没有一席之地。只是,他远远比不上这大清国的分量罢了……
康熙许是看出了弘昆心中所思所想,轻轻叹了口气道:“朕不是不心疼你,只是朕没得选择。你现在还不懂,等你什么时候真的成了那九五之尊,你或许就会明白朕为什么会那样做了……”
康熙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一点点流失的越来越快,便开门见山的直入主题道:“你和弘昼的事朕已经知道了。”
弘昆一惊,吓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急忙要起身谢罪,结果刚一动弹就被康熙拉住了,摇了摇头道:“你先别忙着请罪,朕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你也莫问朕是如何知道的。”
康熙这句话像是定心丸一样,将弘昆的心从嗓子眼里瞬间压回了原位。
康熙又道:“爱新觉罗家盛产情种,朕的皇玛法爱宸妃,朕的皇阿玛爱董鄂妃,而朕这一代……,朕一生也只爱仁孝皇后一人。而你,又对弘昼动了真情……”
“这些年来,朕饱尝阴阳相隔,相思之苦,朕也无意让你也经受一遭。你喜欢他朕不反对,只是朕要你在这儿发个毒誓,弘昼日后一辈子都不得入朝,不得带兵,不得涉政,不得议政!如何?”康熙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弘昆,没有错过他脸上的一丝波动。
这些年,弘昆所做的事,所提出的举措,对大清的发展所起到的作用,举朝都有目共睹。
康熙虽然现在不管事,但也并非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清楚的知道,大清若想更快的发展,离不开弘昆……
然而当年宸妃之死,毁了一个皇太极。若要说那个例子太远。那么就举个近的,董鄂妃之死,废了一个顺治的事,康熙可是亲身经历过的,当时顺治的模样,康熙至今还是记忆犹新的。所以,康熙才不敢直接对弘昼下手,他生怕弘昼死了,会再带走一个弘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