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与怨恨如滔天火焰,汹涌而起,炙烤理智,烧灼心灵。
李书云目眦尽赤,大吼一声:“啊!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转身便向外冲去。
玄阳真人微微皱眉,袍袖挥处,释出一道清光,将少年罩住。李书云身形顿止,随后便软软倒地。
有人叹道:“他这般小小年纪,便遭逢此巨变,要承受亲人尽丧,无家可归之痛,也是命苦。”
这叹息之人,位坐右起第一,观其年岁不过而立,乃是场中唯一的女性,自号‘问心’的天清‘怀英’一脉首座——舒雨薇。
但见得是:妆首青珠玉,合身水绿衣。凝脂肤如雪,恰似九天女。秀容附高雅,顾盼英姿意。
一人面相和善,身型微显发福,着赤红衣袍,端坐左起第三,天清‘梓华’一脉首座——洪辰,问道:“师兄打算要如何安置他?”
玄阳真人沉吟片刻道:“要去或留乃是他个人自由,我等本不该干涉。但看他方才表现,愤怒满腔,怨恨汹汹,更戾气滔滔,若不善加开导,恐会为其所误,堕入魔道,不利于将来。”
舒雨薇问道:“掌教师兄之意,可是要将他收入门下?”
玄阳真人颌首道:“李家庄地处我天清辖内,历来受本门庇护,而今遭此劫难,余下他这遗孤,我们自不能坐视不管。以他如今状况,想来也只能在此接受教化,以消心中戾气。”
接着道:“何况现在师尊与两位太上长老不知去向,也难分出太多精力与他,如此当是最佳。”顿了顿又道:“只是我已不再收徒,不知你们哪位愿担此重任?”说着看向众人。
便听舒雨薇道:“以我之见,洪师兄所在朱梧峰,高师兄所在承灵峰,白师兄所在无邪峰,以及我所在芷芍峰皆非他宜往之处,唯有去宫师兄所在苍崖峰方才合适。”
玄阳真人疑问道:“哦?何以见得?”众人也都看向她,面显疑惑。
便听她道:“此子方才经历灭门之祸,丧亲之痛,心中定怨愤难平,仇恨深种,不宜躁动乱心。朱梧峰梓华一脉乃器堂所在,兼事制器,太过繁杂,自不适宜。而承灵峰若虚一脉乃阵堂所在,兼顾阵图,尤为枯燥,更不宜往。无邪峰观镜一脉执掌刑堂,过于刚厉,尤其不宜。而本脉向来不收男弟子,他也是去不得。”
接着道:“宫师兄所在青荣一脉看管着书堂,那里本就清静,又兼鲜少人往,平时也无甚事做,以至其中弟子闲得四处乱跑惹事,侵扰他人。”此言一处,众人窃笑不已,玄阳真人亦显愕然。
又听她道:“他在那里,定能心无旁骛,安然修行,助益消除心魇。”
一人端坐在她旁处,身着藏青袍服,面相温文尔雅,又颇具飘逸洒脱,看向舒雨薇眉宇微皱。正是‘青荣’一脉首座——宫仙华。
他方欲发言,便又听她道:“况且他既为苍木弟子所发现,想来也是与宫师兄有缘,是以宫师兄处最为合适。”
玄阳真人微微颌首道:“师妹这般说来却也有理,宫师弟意下如何?”说着看向宫仙华。
宫仙华揖礼道:“但凭师兄安排。”
玄阳真人道:“那便如此定下了罢!”宫仙华承应一声。又对众人道:“魔教近来行事猖獗,各脉下去后当加派弟子,增强巡视,以防再有此类惨事发生。”众人应诺。
诸事已毕,众人起身告退。宫仙华抱起李书云,出了殿外便飞身直奔本脉而去……
还在那个房间,仍是那个道人,自己却莫名成了天清弟子,听着面前方宇的喜笑贺言,李书云却难见喜色,坐在床上愣怔半晌,方才应“哦”一声。
知其缘由,方宇心生怜意,便道:“我看今日天气不错,小师弟不妨出去走走,活动一下身子,顺便熟悉周围环境。”
悲痛还未消散,怨恨尚且浓烈,李书云低首摇头:“我哪儿也不想去,方大哥你自己去罢。”
暗叹一声,方宇又道:“我们已将李家庄诸人尸身收敛安葬,离此不远,小师弟是否去看看?”
李书云抬起头来,双眼泛红,紧盯着方宇:“师兄可是要带我去?”
方宇道:“既然想去,那便快些起来准备罢,过了今日,往后只怕少有机会再去了。”
准备既毕,二人出来院外,只见方宇右手挥处,现出一柄三尺赤红仙剑,于红光闪动间,膨大至丈许。方宇携带着李书云纵身而上,操纵着化作一道流光,望东南方向而去。
李家庄西南有“阖家岗”,林木茂盛,常有清风灌林,正是清凉爽快。每每夏时农闲,李家庄人众便聚集于此,乘凉纳署,娱乐交流,以维系血脉亲情,不至随光阴流逝。
二人落到岗前,随着一条石阶往上行去,未几,醒目立有一两米高,六尺宽方形石碑,上刻“故善信李家庄民之墓地”几个大字。越过往后,于石阶两侧,林木之间,漫山遍野的,是座座新坟。
只叹沧海桑田,世事无常,往日清风不再,温情不存,唯有深沉的阴冷幽寂,凄厉荒凉,默然萦绕,刺痛故人心。
悲伤在心中萌发,泪水在眼中徘徊。二人在林中左转右拐,不久便来到一座坟茔前。
坟塚前矗立有一米高,三尺宽方石碑,合并刻有“故善信李氏家长墨宇,妻雨晴,女诗雅之墓”字样。
李书云缓步上前,屈膝跪地:“爹,娘,诗雅……”一路行来的哀痛泪水,此刻再无法隐忍抑制,宣泄而出。
方宇看着心中亦是难过,待他情绪稍稳些,便劝慰道:“小师弟,逝者已矣,生者自惜。想必你家人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你能坚强些的。”
李书云道:“我知道了,师兄,我想陪爹娘他们说会儿话。”
方宇微微点头:“那好,等会儿我再过来找你,我们便回去。”说完留下些纸钱香火,离了开去。
点上三支长香,李书云恭敬跪拜。轻轻的,诉说着少年的心,温柔的,燃烧着思念的情。
方宇在林间四处游走,焚香烧纸以祭拜。待将所有坟塚都走了个遍,便回过头来找到李书云,辞别家人,缓缓回行。
便在他们下到岗来,将要御剑归还时,忽闻旁侧山林有呼救连连,大是焦急迫切,隐隐似还带着哭音。随后又传来几道大笑嘻言,内中说不尽的狂傲与嘲弄。惊异之下,二人循声赶去。
行至其地,方宇找了个隐蔽处,带着李书云暗中观察场内情况。只见一女孩不过九来十岁,生得是粉雕玉琢,柳眉凤目,被四五个手持刀棍的青年壮汉围困中间。
女孩虽尚年幼,衣着亦是简陋粗鄙,又兼形色狼狈,却也难掩其天生丽质。顾盼举动间,真个是千娇百媚,更似有淡淡妖异魅惑,把那些壮汉诱得邪心大起。
其中一个身形高大,生得壮硕有力,满脸横肉,样貌凶恶狠戾之人,贪婪着双眼上下不停打量她,口中同时啧啧有声:“这女娃子穿着虽然寒酸穷破,想不到却还是个美人坯子,这要是抓回去养个几年……嘿嘿,我们的艳福可是不浅啊!”话罢,几人皆作淫笑连连。
旁处一面相猥琐,却透着鬼精阴险的嘿嘿怪笑道:“到时若是玩腻了,又或穷困了,便让她接客,咱哥儿几个也免得过这种刀口舔血,时有不济的生活。”
他这番不堪的语论,听得另外几人啧啧称赞。而那女孩,却是被吓得面无血色,浑身颤抖。
“哼!”不合时宜的,一道冷哼骤然响起,搅醒了众凶幻想。“现在方才过午,正是光天白日,诸位这时候便急着做梦,不觉得太早了些么?”伴着话音,缓缓现出一人身影,却是方宇实在听不下去,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只是那四五人皆是穷凶极恶之徒,兼生得身强力壮。见他身形清瘦,似弱不禁风,又无兵器在身,不禁轻视。
其中一壮汉怪声道:“我还以为是哪路的英雄好汉,原来只是个小白脸,也敢来多管闲事,看来这世道真是变了,啊?”说得几人哈哈大笑。
那猥琐脸阴狠道:“方才搜遍那老头儿身上也没几个铜板,都还不够塞牙缝的。正想着去哪儿找下家呢,这小子便自己跳了出来,倒是省了咱们不少力。我看他比那老头儿要富气多了,应该是个肉肥的。”
方宇怒色道:“大胆狂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我天清门辖内逞凶行恶,还这般肆无忌惮,口放厥词,视仙门威严如无物。今日若是不给你们点教训厉害,还真当我天清好欺!”
这番暴喝,当真是正气凛然,威严十足。几人吃惊不小,靠近两人也不由后退几步,空出条路来。那女孩也是个灵精,见逃路已出,当即跑到方宇背后,又被方宇打发到李书云处。
那些匪徒也回过神来,先前高壮凶戾的汉子厉声道:“好个奸诈小子,竟敢满口胡诌唬我,这黑狐山几时成了天清门辖地?我怎不知?”
虽然厉色,但慑于刚才方宇表现,又看他当真有几分仙家风范,却是不敢轻举妄动,便是言语也都有些心虚气弱,
方宇闻言疑惑道:“什么黑狐山?此处乃李家庄!”
便听那小女孩大叫道:“他们是在故意胡扯,想要蒙混过去,大哥哥,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
反应过来,方宇冷笑两声:“我说那黑狐山离此有百数千里之遥,怎么就扯上关系了,原是如此。”
女孩又泣声道:“我和爷爷被他们诓骗到这荒郊野岭,不仅逼迫交出身上钱财,因为钱少,还将爷爷给活活打死了。他们还说什么狗屁天清门,总爱管别人闲事,搞得他们不能安心。又说总有一天要灭了天清门,把里面男的杀掉,女的供他们玩弄取乐。”
这番话出口,直听得方宇怒火直冲,扬手便赤光冉冉,竟是祭出了仙剑。
几个匪徒见状大惊失色,知是真遇上了仙家人物,当即跪伏地上,告饶连连。那猥琐脸惶恐急声道:“大仙莫要听那小贱人胡说挑拨,就是借我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有如此想法,大仙明察啊!”
方宇冷哼一声:“巧言令色,但听你们先前言论,必是恶贯满盈,血债累累之徒,竟有如此恶行劣心,过往还不知造下了几多罪孽,今日决计留不得你们。”话罢,操控着仙剑便当头斩去。
本能的,几个悍匪急忙招架,奈何凡夫俗子,纵有武艺在身,也难敌仙兵威势。伴着几声脆响,手中武器尽毁,人也倒在血泊之中。
眼见恶人伏诛,女孩跑到方宇面前,磕头道谢连连。方宇急忙止住:“小妹妹快些起来,路遇不平,见义勇为本是应当,更何况这还是在我师门辖地,也算我分内之事,你不必如此。”
草草将那些悍匪掩埋后,由女孩领着,几人找到了她惨死的爷爷尸身,合力运到阖家岗,作妥善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