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皇帝寝殿,小皇帝宇文乾铿睡在榻上,宇文温则坐在榻边打盹,方才的“宇文温睡前故事”,吓得小皇帝面色惨白,可想而知今夜必定做噩梦,所以始作俑者宇文温义不容辞的要在榻边守夜。
所谓作茧自缚,宇文温说恐怖故事吓唬小朋友,连带着今晚都得在宫里过夜,不过他无所谓,反正回到使邸也是长夜漫漫辗转反侧,能多祸害一个便是一个。
宇文温在府里夜夜不空,枕边均有佳人相伴,虽然没有强悍到夜夜鏖战的地步,但军营之外过夜没了人陪,多少都让他觉得有些不爽。
‘也不知江南打起来没有。’宇文温心中想着,在邺城见识了丞相尉迟迥的掌控能力,他愈发觉得己方实力还是太弱,战乱中也只有兵强马壮,才能保得家人平安。
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兵,不能待在军营里发霉,正所谓“户枢不蠹、流水不腐”,不管大仗小仗,不停的打仗才是保持军队战斗力的必要措施。
接下去该怎么走,他还在思考,江北之地能施展的空间不大,在解决心腹之患隋国之前,朝廷不太可能对江南陈国动兵,那么巴州这边就只能依旧袭扰陈国郢州,要想占下却力有不逮。
对隋作战是重点,风险高但机会也多,然而这与他没关系,巴州没有大平原,玩大规模农场种田屯粮没指望,也不临海,贩盐不可能,要发展大航海没盼头。
人口不多,矿产贫瘠,又没多少地方养马,所以暴兵什么的有难度,若是走高科技兵种,例如火枪兵和炮兵,技术扩散在所难免。
轰天雷出现才两年,秘方就被人拿了去,要是山南出现火枪、火炮,机密是保不住的,周边势力一个个都强过山南,要是学会了火\药科技暴起兵来比他还厉害,更别说给突厥学了去那就是灾难性的后果。
这还是尉迟丞相不贪心,若是不顾吃相,要琉璃镜的制作方法,虽说未必能得逞,但也会弄得鸡飞狗跳,宇文温就靠着这东西筹集资金,要是哪天制作方法泄密,必然导致销售收入大减,到时拿什么养兵还是个问题。
一个成本极低却能赚到数千贯的商品,他找不到第二种来,要不是有父亲挡着,纷至沓来的饿狼们可以把他撕了,要么抢了制作方法,要么让他一面镜子都卖不出去。
挣扎了三年,好容易打开一点局面,可随即便进入死胡同,有了能打的兵却无太多的用武之地,他已经沦为板凳球员,看着场内激烈的比赛却无可奈何,除了种田和时不时打打小仗,什么都做不了。
一如三国时的蜀汉,被堵在益州出不来,种田种不过魏国,暴兵更加比不上,唯有不断出击以攻代守,可魏国不乱就没有丝毫机会。
等着隋国内乱?隋文帝杨坚的能力可不差,论起帝王权术,这位可是在历代帝王中能排上号的,更别说关陇集团如今正是上升期,对付起隐患颇多的邺城朝廷可不落下风。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条活命的路,却是遍布荆棘,想要迈步前行,却是举步维艰,宇文温觉得自己要预先规划长期战略,免得最后坐困愁城。
骑兵不够,那还是依旧靠长枪阵,攻不出去那就至少能守住别让人攻进来,种田养马修造兵器需要时间,那他就做忍者神龟憋大招。
说来说去又绕回悲催的“以步制骑”,胜不能追败不能逃,打赢了还好打输了就真的输个精光,要是玩堡垒推进的战术,先不说耗费海量资金和人力物力,光是时间都少不到哪里去。
‘说多了都是泪啊...’宇文温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不过随后便抖起精神,他不会服输,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反抗命运,企图染指他夫人的昏君已经完蛋,其他拦路虎一样要清除。
油灯噼啪的烧着,宇文温收拢思绪,望了望榻上熟睡的小皇帝,然后撇了一眼侍立左右的内侍,两名内侍如同入定般,垂手而立一动不动。
‘也不知是只有一个,还是两个都是。’宇文温心中想着,小皇帝是尉迟迥一手扶持起来的,要是不在其身边安插眼线反倒奇怪,所以宇文乾铿身边时刻有耳目盯着,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自古天子和权臣,能君臣相得传为千古佳话的不多,两者都能有好下场的更少,蜀汉后主刘禅和丞相诸葛亮算是其一,但大多数都没得好果子吃。
西汉时,汉武帝崩,历经汉昭帝、废帝(海昏侯),废立皇帝的霍光辅助武帝之孙刘询(刘病己)即位,霍光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因废立皇帝、大权在握之事,霍光为世人与周时流放天子的伊尹相提并论,
刘询皇后许平君为霍家害死,然后忍气吞声娶了霍家女霍成君为皇后,君臣一直相安无事,霍光去世后第二年,霍家族诛。
这是前车之鉴,权臣至少在世时风光无限,而十一年前,摄政大周废立两代皇帝的晋王宇文护,为傀儡皇帝宇文邕亲手刺杀,其子悉数抄斩。
宇文护有一子宇文会,已经出继给无后的宗室、邵国公宇文胄,事发后也被抓回来一起杀掉,权力之争已没有丝毫妥协可能。
魏晋以来,天子和权臣的矛盾已经激化,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天子为了保住江山能杀就杀,权臣为了保住家族,能篡就篡。
以周国原先的对头齐国为例,为了防止有人威胁皇权,高氏皇帝们大开杀戒,只要觉得有威胁的都能下手,宗室兰陵王高长恭、北朝明月斛律光,国家栋梁一个个被杀光。
侯景这种权臣倒是杀对了,只是被他跑去南朝,弄出了“侯景之乱”,将烟雨江南杀得白骨盈野,萧梁一蹶不振。
活下来的都是奸臣佞臣,会讨皇帝欢心,变着法子让皇帝开心,所以到了齐后主高纬,身边的亲信都是奸臣中的极品,穆提婆、和士开等人对于齐国的瞬间瓦解,可是出力颇多。
周国这边也不逊色,周武帝宇文邕剪除权臣宇文护,虽然杀光他全家但好歹没有矫枉过正,像和宇文护走得比较近的尉迟迥、尉迟纲两兄弟,他就没有牵连诛灭,只是高官厚禄供起来。
到了败家子宇文赟即位,觉得“总有权臣要害朕”,先是杀掉宗室栋梁齐王宇文宪,又把父亲重用的王轨、宇文神举等忠臣良将杀个精光,重用郑译、刘昉等心腹。
结果他登基才两年多,便忽然患病不能说话,生命危在旦夕之际,郑译、刘昉等人率先跳反,把他的儿子卖了,连带着江山一起打包给隋国公杨坚。
齐国除权臣,到头来弄出穆提婆、和士开这两个极品奸臣,周国除权臣却弄出郑译、刘昉这两个跳反的奸臣,天子如果操蛋,没了权臣江山一样要完蛋。
天子容不下权臣,而权臣更多的是篡位,宇文温不知道宇文乾铿和尉迟迥这‘一对’的结局如何,但宗室出身已经不能让他置身事外,若真有图穷匕见的那一刻,宇文氏和尉迟氏的决裂不可避免。
而他的夫人,是尉迟家的女儿,他的嫡子,有一半尉迟氏的血脉,真要到了那一步,他这个做夫君、阿耶的该怎么办?
天子和权臣决裂,若天子胜,宇文温的夫人就是余孽,儿子是半个余孽,天子不会允许余孽活在世上,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的女人和儿子都保不住,活在世上还有何意义?
若权臣胜,他作为宗室肯定是必杀之人,连带着儿子也会被斩草除根,一样是活不了,无论哪边胜,对他来说都没区别。
‘真希望一个是阿斗,一个是诸葛丞相啊...’
“啊!尸变了!”
一声惊叫打断了宇文温的胡思乱想,小皇帝宇文乾铿忽然醒来,满头大汗的挥舞着手臂,宇文温赶紧靠过去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宽慰道:“陛下,微臣在此。”
侍立左右的内侍也是上前好言相劝,宇文乾铿惊恐的看看周围,见着是熟悉之人,心情终于平静下来,他抹了抹汗涔涔的额头,长舒一口气道:“方才朕做梦,梦见走在山林间,遇见术士赶尸,正无处躲时,忽然有一尸体尸变...”
“微臣惶恐,不该说那荒诞故事,以致陛下受惊!”宇文温说完赶紧后退,正要叩头谢罪却为皇帝命令内侍扶住。
“西阳公何罪之有?这故事太好听了,朕还想多听一些呢。”宇文乾铿摆摆手笑道,“西阳公在外所见所闻,可得多说一些,让朕也开开眼界。”
‘莫非想听贞子的故事?’宇文温心中吐槽,不过这种故事少儿不宜,要真是吓出毛病来,那可就不得了了,见着小皇帝无恙,他行礼谢罪:“还请陛下先休息,待得明日再听不迟。”
“嗯,待明日再听。”宇文乾铿点点头,见着宇文温一脸惶恐的样子,他开口说道:“西阳公也休息吧,就在这榻上睡着,与朕一起睡个好觉。”
“微臣惶恐,不敢逾越。”宇文温行了个礼后说道,“微臣愿为陛下值夜,请陛下安心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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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北城一隅,一处府邸某房间内,一名男子正借着油灯灯光看书,书案上摆着一碗羹,但却没有动过的迹象,男子虽然看着书,却似乎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郎主,人来到了。”门外有人轻声说道,男子摁了一声,房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在后一人面白无须,行色匆匆,似乎是刚从别处赶来。
“情况如何?小家伙表现怎样?宇文温表现又如何?”男子问道。
“回禀郡公,陛下表现正常,未见多说些什么话,宇文温亦未见可疑之处,献了礼物又说了些场面话,便开始讲故事,陛下十分着迷,便留其在宫中过夜。”
“侍寝的人安排好了么?”
“请郡公放心,都盯着呢。”
“宇文温说了什么故事,让小家伙如此着迷?”
“这...小的在一旁听着,都是一些奇闻异事,也不知道宇文温是从哪里听来的,倒是有趣得紧。”
“故事好听,那就认真听着。”男子笑起来,“千万别走了神,让小家伙折腾出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