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九月时节,盛夏的暑气余韵长存,炽热的骄阳几乎就悬在头顶三尺之上,好似挂在脑门上的大火炉,烤得皮肤滚烫。
华城一中的校门口人来熙攘、群声鼎沸,今天是新生开学的日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家三口是来得挺晚的一批了,尽管起得足够早,但挡不住路程太远,一路舟车劳顿,赶到学校的时候也已临近下午,日头正足,三人在街边打转。他们的小县城还没通公交车,一两块钱搭辆小三轮就能跑遍全县,于是三双眼睛对着站牌大眼瞪小眼,密密麻麻的站名看都看不懂,更遑论说是转车了。一家之主拍拍腰包,背着手找了辆出租车问到华城一中多少钱,司机很热情:“哟,小姑娘挺厉害的啊!”
吴林摸着汗湿的脸笑了,待司机报出大概的价格,笑容又僵在脸上,要了命了,怎么比他们坐长途车还贵!
镜面里的小女孩长得黑而瘦小,从父亲背后探出头来:“爹,俺以后在这里念书,早晚要学会坐车,你过来继续帮俺研究研究呗,要不你和俺娘走了俺咋坐车啊?”
吴父讷讷点头,跟司机打了个招呼,继续回头看站牌。
连蒙带猜的加问人,总算顺利来到了学校,下了车的小黑少女忘了走路,抬头仰望高大巍峨的教学楼,这是她即将度过三年时光的校园。吴林和杨冬花拎着行李下来,吴林见状啧啧道:“你看看她,哪里像个姑娘家,还嫌自个不够黑哪?”
杨冬花从编织袋里翻出来一顶坐车时摘下来的草帽,‘啪嗒’扣在女儿仰起的小脸上:“听见你爹说你没?俺俩生了个假小子呀?”
吴正芳对着帽子吹了口气,把杨冬花随便扣在她脑袋上的草帽拨正了,满不在乎:“反正都这么黑啦。”
厅堂里。
吴正芳愣愣地看着镜面里熟悉的面孔,恍如隔世,往日的情景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梁楚慢吞吞地蹭了过来,低声提醒道:“去吧,他们在等你。”
吴正芳把目光投向远处的老人身上,隔得远,想是眼睛不好使了,两人远远看着她,可能看不清具体面容,犹豫着不敢认。吴正芳低头看一眼自己完整无损的身体,脑子仍然很钝,一步一步凭着本能、木头人似的走了过去。
吴林和杨冬花看着红衣人逐步走近,眯着眼睛仔细看,从她长开了的五官里辨出八分熟悉的影子,浑浊疲惫的眼睛蓦然瞪到最大,杨冬花呼吸急促,往前迎了一步,嗓子磨砂似的嘶哑:“是、是不是正芳?”
吴正芳没有回答,她的心像是结了冰,麻木而没有知觉,直到停在父母面前,睫毛颤抖,嘴唇蠕动想说话,这才发现自己在哭,眼泪串成行沿着脸颊往下掉,她视野模糊地看着两人满身风霜,鬓角生出的大把白发,比镜面上的面容老了何止三十岁。
犹记离别满青丝,转眼已是白头翁。
吴林的视线始终跟着她,等走到眼前又不看人,直挺挺地站着看空气:“你也不回来看一眼,你还知道自己是人生人养的,知不知道自己还有爹娘?!我还以为我没生过孩子!”
吴正芳喉咙滚动,不吭不响地跪下,肩膀筛糠似的抖。
杨冬花早已泣不成声,跟着她面对面跪了下来,做出一个温柔友善的笑容,伸出双手似是想要拥抱她,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试探着碰触她的身体,不知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还是不知道在哪里下手,叹息道:“长、长这么大啦?”
吴林继续油盐不进的咆哮:“不要跟她讲话!让她跪!让她反省!”
吴正芳深深低着头,吴林一边大吼一边‘咕咚’坐到地上,老树皮一样的手臂把妻女搂进怀里,紧紧拥抱在一起:“你别高兴得太早,我回家再收拾你!不孝的东西,还知道回来……小王八蛋!”
吴正芳心里一片苍茫,跪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地面,就算身处炼狱,她也不曾像此刻这样无助过。
回家,我运气不好,回不了家了。
镜面里换了场景,三人来到宿舍,是一间六人寝,四四方方一间房,三张木质上下床,空出来的是橱柜。她来的不算早,也不是最晚的。
推开门进去,吴正芳明显愣了一愣,迎面靠窗的两张床分别坐着一个女孩,是少女时代的陈舒珊和刘雪蓉,手里在摆弄什么东西。她没见过这样的姑娘,皮肤雪白雪白的,眼睛乌黑乌黑的,手上戴着一串手钏,穿着无袖短裙,踩着半指长的低跟鞋,长发披肩、皓齿唇红,精致的像是描出来的画。
画面里的小黑少女无意识抬手摸自己女张飞一样的短发。
吴林在背后催促她进去,吴正芳走了进来,宽敞的寝室因为三个人和两大包行李的加入变得有些逼仄,吴林和杨冬花也看到了白雪似的小姑娘,一时有些拘束。寝室六张床铺,已被占了四张,只剩下靠窗的两张上铺,吴林看过床号,拆开包袱,把被褥放到空床上,就在陈舒珊的上面。
刘雪蓉松口气,随即听到‘吧嗒’一声响,小巧的机器吊在地上,吴正芳下意识弯腰帮她捡,陈舒珊一脚把mp3踢进对面的床底下。
吴正芳抬眼看她,陈舒珊客气地说:“不要碰我的东西,谢谢。”
气氛尴尬,做家长的帮女儿解围,顺便帮她建立朋友关系,在一个寝室,以后一起上课下课,都是朋友。杨冬花拉开行李包,把家里带来的食物分给几个人,没什么好东西,都是咸菜,但种类相当丰富。酸白菜、腌的甜蒜、咸蒜、腌萝卜干、腌黄瓜,用塑料袋包着,放在塑料大瓶子里,热情地邀请她们以后不要客气,大家一起吃,自家种的菜,很新鲜。
她说的话需要非常仔细地听才能听清楚,百里不同俗,小县城的普通话普及到了学校,而成人普遍还带着浓浓的乡土口音,陈舒珊别头掩鼻,一个劲的往后躲:“麻烦您离我远点可以吗?”
吴正芳:“娘,鞋拖找不到。”
杨冬花穿着花边裤子,低头把腌菜收了起来。
刘雪松从包里翻出来一瓶香水,把陈舒珊拉了过来:“来点儿吗?”
“破学校什么人都招,谁知道他们身上带来多少病菌?”香水喷到手腕,陈舒珊嗅了两口。
刘雪蓉同情极了,一样小声:“你好倒霉啊……她身上会不会有虱子?我听说这种人……你懂的吧?”
陈舒珊顺胸口,脸色难看:“你别说了……”
陈舒珊和刘雪蓉打量眼前的一家人,皮肤皱巴巴的、黑黝黝的,耷拉着嘴角,蓬头垢面嘴唇干裂,眉毛杂乱从没修理过,眼睛也不能灵活地转动,愚笨又粗鲁的乡下人。脚下穿着黑布鞋,有一股很重的体味,衣服是捡来的吗?一身穷酸,街上的乞丐也比他们穿得好。
寝室虽然宽敞,但也不是大操场,两人压低声音说话,虽然听不清楚,但又喷香水又交头接耳,足以证明她们在说什么。吴正芳蹲在地上,把一双塑料拖鞋摆在床下,吴林往外拿东西,清清嗓子,遥遥对着垃圾桶吐出一口黄痰,环顾周围雪白的墙壁,干净整齐的床铺:“比咱家条件好,你在这里爹也放心了。”
陈舒珊忍无可忍,唰然起身走到门外,刘雪蓉紧随在后,陈舒珊厌恶而震惊:“这屋没法待了……你看到了吗?我……三年啊,我怎么跟这种人同寝?”
轻蔑和嫌恶是很难藏得住的情绪,就算心思不敏感,也可以很快察觉到别人的态度,更何况是吴正芳。寝室两级分明,以陈舒珊为首的三个人家境优渥,更能合得来,还有一个不上不下,吴正芳和另一个女孩条件差不多,女孩家离华城不远,是寝室里来得最早的,分别靠在门口的下铺。同是所谓的社会底层人。
大概是最开始就没开个好头,奠定了接下来针尖对麦芒的相处模式。陈舒珊跟她约法三章,定了几条规矩,她从来不被允许可以坐在下铺,人不能碰床、衣服不能碰床、东西不能乱放、鞋不能摆在床下、洗漱用具不能和她们放一起,同一屋檐下,泾渭分明地划出一条线来。
连东西也这样严格,更别说身体接触,但寝室有六个人,空间也不大,哪儿有可能瓢不碰锅的。于是几位大小姐躲瘟疫似的躲着她,当离得近了、可能碰到的时候,对方会猛地缩手闪身,飞快退后,夸张地拍拍胸口,一脸的劫后余生。好像她全身都是剧毒,沾了就死。吴正芳抿着嘴唇,心里难受极了,还不如骂她一顿、打她一顿,当吴正芳终于忍不住提出意见的时候,对方无辜又委屈:“你太过分了吧,床和衣服是死的,不会躲着你,这点是麻烦你了。但我们能力范围之内的都做了呀,我们没让你躲着我们吧?我们躲我们的,你还想让我们怎么样?”
好像是她逼她们似的。
吴正芳不再多说,除了别无办法的睡觉时间会回到寝室,平时都在外面,扔不可避免的产生摩擦。一天傍晚,回到寝室就被刘雪蓉劈头盖脸地责问:“你把你那些东西扔了行不行?”
吴正芳怔道:“扔什么?”然后很快反应过来。
陈舒珊微笑道:“听不懂你说什么,你的舌头可以捋直了说话吗?”
吴正芳脸颊滚烫,她的普通话不标准,一字一字道:“腌菜,我包着,现在没有味道。”
程宁岚抱着枕头:“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的,而且想着也不舒服,我们三个都闻不了太刺激的味道。这里不是你家,是寝室,稍微配合一下可以吗?”
吴正芳道:“我拿去外面吃。”
结果没两天,腌菜还是不翼而飞,吴正芳心知肚明是谁做的,小黑少女一肚子气,为什么横竖看她不顺眼呢?她做错了什么。她也不是面团子,直接在寝室杠上陈舒珊三人,还以为对方不会承认,谁知竟然大大方方认了:“就是我们做的,怎么样?”
刘雪蓉道:“我还专门买了一副手套,钱还没找你要呢。”
吴正芳涨红脸道:“别太欺负人了!”
陈舒珊皱起眉:“你是泼妇吗?大吼大叫的。”
吴正芳冷冷地看她。
陈舒珊漫不经心道:“人贵在自知,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谁愿意碰你的东西?”
吴正芳:“我求你碰了?”
程宁岚托着下巴道:“我很奇怪,你怎么一点自觉也没有,能进这所学校是你的荣幸,老实低调不行吗,偏要这么招摇。”
陈舒珊道:“她那种家庭……算了,别一般见识了。”
吴正芳胸口剧烈起伏,骂道:“我凭自己本事考进来的,荣幸你妈啊!家里有几个钱怎么了,放个屁都是香的了?你们哪里跟我不一样,有什么脸看不起人?你们是有三只眼睛,还是耳朵长鼻子上了?天底下就你们高贵?”
程宁岚敛了笑容:“我们也没说别的,你何必自取其辱。”
吴正芳两眼喷火。
陈舒珊抬起头道:“果然,乡巴佬就是乡巴佬,骨子里的劣根性是会遗传的。”
吴正芳上前一步,盯着她的眼睛:“你说谁?”
“说你,”陈舒珊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哪句说你说错了,我们好好跟你说话,你看看你自己,张嘴成脏,有最基本的言辞修养吗?想想开学的时候,你爸妈什么样子你心里没数?到处吐痰,说话粗鲁……”
刘雪蓉嗤笑道:“还拿那么大味道的腌蒜往人鼻子跟前凑,你们喜欢吃,所有人都喜欢?”
“俺、俺娘是好心……”吴正芳眼圈红了,好像看到杨冬花风吹日晒、饱经风霜的脸上浓浓的自卑,强硬的笑容底下带着讨好和怯意。对方却连敷衍也不太愿意。
陈舒珊淡淡道:“谢谢,我不需要。”
程宁岚道:“你说你和我们哪里不一样,问这句话……你过脑子了吗?我们什么成长环境,你呢?在我们从小出入高档场所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地里做农活?我们学习琴棋歌舞、培养情操的时候,你可能也就认识个小麦玉米吧。”
陈舒珊坐回床上翘起腿,上下打量她,吴正芳像个罚站的学生,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皮肤,直冲上天的张飞牌短发,洗的失却颜色的衣服,只有脚下的黑布鞋是新的,像一个灰姑娘。
“所以你哪里也比不上,外在和内在都比不上,你早就输在起跑线上了,”陈舒珊轻笑道:“不好意思,不管你承不承认、接不接受,人就是分三六九等的,这就是现实。”
吴正芳呆若木鸡、愣在原地,像是被人重重打了几个耳光。
原来令人难受的不止是粗言辱骂的刀子嘴,还有这种绵里藏针的,扎得人想哭,扎得人浑身难受。她握紧拳头,直想不管不顾骂一架、打一架,可那不就更落实了她是没素质的泼妇吗?最重要的一点,她承担不起后果。她在这里,就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得让且让、得退且退,没有任性的资格。不管是停课、开除、或者给家里打电话做工作,请家长,她都不敢。
吴正芳神色晦然,脑海里翻来滚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辈子这么长,风水轮流转’、‘时间可以移山换海,王朝倾覆更跌,话别说得太绝对’、‘没有人永葆富贵,没有人永远贫穷’……这些话最终混着她胸口的那团窝囊气,硬生生地一起咽了下去。
不止是这口气,还有接下来的更多口气。
生活习惯不同,摩擦难免还会有。吴正芳早起晚睡,早起去操场背书,晚上打手电筒做题,漏光会打扰到别人,她就等宿舍阿姨查完寝以后在走廊背书,也能省两块电池。陈舒珊依然不让她碰她的床,吴正芳又在她上铺,幸好床架靠着窗户,不然只能长翅膀飞上去了。她早晚都先爬窗再爬床,但动作再小心,也会摇一摇床,陈舒珊睡觉轻,一点动静就会醒来,张口便是抱怨,或许‘吱呜’一声响没能把全寝吵醒,陈舒珊的一通指责下来也差不多全军覆没了。被吵醒确实难受,更何况陈舒珊是牵一人而动全寝,于是她夏天不脱衣服睡,也省了穿衣服,冬天只扒一件外套,穿上就能走。
然而这颗地雷是否爆炸,也是分人、分情况的,刘雪蓉睡觉打呼磨牙,她依然睡得安稳。奇怪,她对朋友很好,唯独对她很不怎么样。
生活费不多,日常自然是省吃俭用,用最便宜的笔,没墨水了甩一甩再从尾巴吹一吹,笔记本恨不能一行写两行字,字体小的看瞎人眼,难免被人嘲笑两句穷酸。改善生活吃的就是泡面,这碗泡面能吃两顿,第一顿吃面,第二顿馒头蘸汤。
陈舒珊几人吃着厨房小炒,早晚都有牛奶,家人常常来探望,总不忘记感慨一番,人的出生和投胎有多重要,有的人快马加鞭,一辈子也赶不上。阴沟里的老鼠就该回到阴沟里待着。
吴正芳装聋作哑,你们是玉,我是瓦,你不待见我我不待见你,扯平,也不是很重要的人。但心里真的没有自卑吗?笑话,她又不是铁人,怎么可能释怀,可她不做口舌之争,吵架吵赢了又有什么用?她就这样平静、平常,强迫自己沉住气,迅速调整好心态,目标始终坚定,学习、努力,朝梦想中的大学、梦想中的生活狂奔,任尔东南西北风,毫不动摇。
或许是隐忍,或许是胆小,或许两者都有,但没有人知道。当一个人受到巨大的侮辱,会韬光养晦、一举得志;也可能是胆小,为自己的不作为找很多借口。吴正芳没有争其锋芒,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和陈舒珊几人对抗,你们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你们。所以她经常脸臭的像是对着三滩臭狗屎,明明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却像是不屑于和她们置气。
这样的反击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时常会让陈舒珊几人表情阴凉,被老鼠看不起的滋味不好受吧。那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萌芽,但看到她们不高兴,她就高兴了。
吴正芳的成绩在县城出类拔萃、回回第一,来到华城一中就泯然众人矣了,其他科目还好,年级前三十,总分却跌出前二百。她的英语成绩太差了,简直一塌糊涂,在小县城里英语不算主科,到了华城一中就是必不可少的科目,有些吃亏。而且普通话不标准,更别说英语发音,就连g和j也经常混淆。于是每天早上在操场大声朗读,学校里不泛有刻苦的学生,但十有七八她每天第一个到,睡的也是最晚的。苦练口语苦背单词,其他科目抓得很紧,直到高二的下学期,终于把成绩提了上来,大考小考,稳居前三甲。
她锋芒逼人、风头太盛,这个成绩继续保持下去,考国家标志性大学不成问题,那是一座在世界也享有盛誉的高校。
和荣誉光明如影随形一起到来的危险与黑暗。
什么是导火索,是临毕业的一次爆发吧。
那天陈舒珊回到寝室,看到她的内衣和另外两件搭在一起,整个人都炸了,淑女风度全无,冲进阳台骂出脏话:“我/操,他妈的是谁的内衣,跟我的搭在一起,这是贴身衣服啊!”宿舍里另两个女孩儿不敢吭声,程宁岚叹了口气,耸肩道:“这个款式,还能是谁的。扔了别要了。”
陈舒珊的表情几乎裂开:“我当然不会要了,多脏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身上的怪味道……什么人啊,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什么是卫生和**,是在故意恶心我的吧?!”
随后陈舒珊又攒眉道:“你们说她以前会不会也这样做过,但是回来得早,把东西收了,所以我们不知道?”
程宁岚和刘雪蓉脸色瞬变。
接下来自然是一场激烈的争吵,吴正芳硬邦邦地说我没有,陈舒珊道那谁信呢,你现在不就是故意的吗。
吴正芳说你放你的屁!
陈舒珊蓦然站了起来,三年针锋相对,双方已然戴了厚厚的有色眼镜,互看不顺眼,当然是什么难听什么扎心就说什么。
陈舒珊老话重提,冷笑着说你们农村人不就是这样的吗?抢劫犯、小偷、杀人犯,街上多少人没素质没教养,百分之九十是你们穷人的手笔吧?穷人仇富,你的内衣是地摊货,所以看不惯我日本买来的塑型衣?
吴正芳深吸一口气,缓步逼近、语速极慢:“没错,我家是穷,我家特别穷,你见过土坯房吗?我家的房就是土坯房,而且没玻璃,窗户是纸糊的,一刮风就戳个窟窿。我爸妈没文化,只能种地,一年挣不了几个钱,从我上四年级开始,他们就不能再为我辅导功课了。别看我现在上高中,我在我们村都是高学历了。”
她有一口十分标准的普通话,继续道:“说起来我也很奇怪,你们每天、每一天,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忘了找我炫耀你们的家世背景,你们吃的有多好、穿的有多好,我们起跑线相差有多悬殊。有意思吗,你们不觉得可笑吗?脸不觉得疼吗?”
吴正芳不给她们说话的机会,拿出破本烂笔:“看到没有,我这根笔用了一年了,里面的笔芯是我在垃圾桶,一根一根找其他同学没用完的笔芯替换的,这个笔记本我连封面也写满了字,你们很看不起我用这种破烂东西吧。但是我这样的条件,我这样的出身,你们居然比不上我,还一天天的骄傲什么,是在嘲笑我,还是在嘲笑你们自己?更丢人的是谁?”
陈舒珊几人被她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气势震得说不出话,镜面之外的人也瞠目结舌。
只见吴正芳还是一身破旧,但风采早已盖过了装扮。那一刻,只看得到她的自信,有多熠熠发光,像是站在枝头、即将展翅的雏凤。
“我不敢代表一个群体,人本身就具有多样性不是吗?但我这个乡巴佬不仇富,是你们嫌贫。”吴正芳把笔和本放在桌上,缓缓抬起头,咬字清楚道:“但这样才更有意思是不是?实话跟你们说了吧,这几年我为什么不搭理你们,真以为我怕了你们了?我在看好戏,在你们看不起我、嘲笑我的时候,我在努力刷题,你们引以为傲的一切,我一点也不稀罕,你们现在有的,将来我一样会有,很大可能还会更好吧,走着瞧。你们家世是很好,等你们父母故去以后,谁给你们这些娇小姐遮风挡雨?你们的成绩还没进前一百吧,我还记得中考成绩我是最差的,现在呢?我靠的是我自己,只要我不死,我有的谁也夺不走。比我比下去的滋味舒服吗?”
吴正芳微笑道:“你们比的是现在,我比的是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送了5500字。
没有主角滴一章,没刹住滴一章,这条线还是米有完滴一章==
不知道说啥了,大家有意见尽管提,我是顶着锅盖来的qaq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