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都穿着黄色道袍,一胖一瘦相得益彰,站在大街上生怕不显眼似的。说到底现在是现代化社会,平时阴阳先生走街串巷,都穿正常人的衣服,摆坛做法才会换上道袍。所以这俩人穿着黄色大褂风骚招摇的往那一杵,就连他这个门内汉都觉得有点不伦不类。
南洞门的生意一向不错,但没什么攸关生死的大事儿,人越有钱越迷信,往这边找的大多是求财求风水,好延续富贵家业。这么一会的功夫,时不时会有人过来看一眼,见没开门,有的人性急,等不得,就停步打招牌上的电话问一问。有的人不急,就先走,下回再来。
这里离南洞门本就不远,胖子瘦子还算有点残存的良知,没有光明正大的堵在南洞门的门口,靠在边上凑到一起低声密谈,奈何两人都是大嗓门,密探的声音也够‘如雷贯耳’,这要是俩特工,都不用等国家干部,早让群众一锅端了。
胖子摸了摸南洞门的玻璃大门,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的说:“这种大门充其量就图个美观,没有大铁门好使,玻璃做的门,老子一拳头就砸个窟窿,防盗也不怎么样。”
瘦子往里面看:“里面也摆了风水局,这局做的太招财了,太有损我们阴阳界的名声,阴阳先生驱邪除祟那是为民除害、替天行道,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走。”
胖子瘦子齐齐沉默了足有一分钟,梁楚猜测他们两个应该正在为自己说过的话感到深深的惭愧。
过了片刻胖子又道:“这种固定门面,说好是稳定,要说有一点比不上的,是不如我们摆摊自由。”
瘦子道:“没有错,我们今天在东街,明天在西街,今天挨着卖菜的,明天挨着卖肉的,脚下踩着黄土地,近距离接触我朝人民,吸收人气,才是阴阳先生该做的,而且隔三差五躲城管,经常跑步对身体也很有益处。别看陈老头赚这么多钱,论赛起跑来,比不上咱们的师父——青稞道长。”
“……”
梁楚其实不太懂为什么陈允升要和他们的青稞道长赛跑,谁组织的比赛?然后总结了一下他们俩的发言,大概就是这里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令人妒忌的‘不是我们的’了。
俩人在玻璃门贴了一会,讷讷转过头来,胖子道:“里面三台空调。”
瘦子道:“我们有两台风扇。”
两台风扇,一个师父俩徒弟,还不够分。
胖子甩了甩黄大褂,“吹空调比不上吹风扇舒坦,热了拧条凉毛巾,往身上一搭,打开风扇吹,那个舒坦和凉快。”
瘦子道:“别废话了,先干正事。”
俩人找地儿一扎,没两分钟便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胖子掏出手机顺手拍了张照片,按下保存:“王瘦,这个人怎么样?”
王瘦打量一眼,斟酌道:“这个太精明了,不行,不好蒙。”
王胖道:“师父说过……三白目,吊眼梢,鼻梁骨突凸,人精明,有报复心,难缠。”
王瘦道:“再看他弯腰驼背,夹着公文包,扭捏不大方,就算事业有成也显得不得意,再有钱也斤斤计较,好沾光,坑他一毛能追你八条街,惹不起。”
梁楚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中年人,中年人站在南洞门正对着的马路上,正在打电话,两人离了三四米远。中年人似是在给南洞门打电话,还没有接通,嘴里自言自语:“来了人又不在,不开门还做他妈的什么生意,又开车烧油又打电话,多费了我多少钱。”
接通了电话,中年人喜眉笑眼说了几句话,对方应是没时间,中年人挂了电话立刻变脸,骂骂咧咧的上车,绝尘而去。
王胖咧嘴笑:“看看看看,是吧。”
梁楚看的目瞪口呆,比了比这短短的三两分钟,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下意识被洗脑了,好像那中年人确实有点他们说的那个意思。有没有报复心还没看出来,但斤斤计较这点是对的上的。
板牙熊从凉椅上坐了起来,擦了擦毛毛的脸道:“好像确实有点真本事哈,我看刚才那个人也不像好说话的。”
梁楚说:“就是听他们说话别扭,不好蒙,什么是‘不好蒙’。”
板牙熊小课堂道:“看见了吧,这就可以看出来了,一个人的说话方式和技巧有多么的重要。”
梁楚没理会它,它自己的说话技巧就出在平均线往下的最下面。
中年人刚走,很快又来了一拨客人,梁楚抬起屁股,蹭着椅面,顺着南洞门的方向就找过去了。沈云淮神色微暗,准备好了回答,白天阳气足,身有怨气的厉鬼惧怕阳气,这是所谓的邪不胜正,总该有什么压制怨鬼。有些鬼魂阴气远大于阳气,或者阴气阳气巧妙平衡,这样一来,力量或许会受到限制,但并不影响出行。
沈云淮压着兴师问罪的念头,惯常受到忽视的,以前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不曾得到过,现在尝到了甜头,有个人时时刻刻注意着他,陪他说话,谁知道这人没什么长性,一点儿面子也不给,问了别人问题,连答案也扔到一旁不要,注意力说转移就转移了。他倒是心宽,不知道自己抓了个什么东西,放他出来真的以为他会唯命是从么,他哪儿来的自信,后顾之忧还在这儿呢,他就开始扬眉吐气、浑不担心了。
梁楚蹲在地上缩小目标,想听听胖子瘦子他们有什么话说,看人识相、摸骨算命、风水家财,是流传在敏感很玄乎奇妙的东西,好像这一生啊,早在冥冥中安排好了,命运真的有迹可循。有的人说我不信命,所以努力奋斗,性格改变命运、知识改变命运,和所谓的‘命运’作斗争,但那些斗争和努力是不是本来就是命运安排好的?信了吧就是迷信,梁楚是不相信的,世界上有无穷无尽的人类,死死生生更是数不清,真的有人安排命运可能早就累死了,就算是机器看到这么大的工作量,可能也会强行成精跑路。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古往今来,几千年的文化传承,岁岁年年日日像是一张厚厚的滤网,流传至今的东西总不会完全没有一点道理。
胖子瘦子还没有开始给人看相,梁楚在衣服里摸到了板牙熊,板牙熊用后爪夹了夹他的手指,梁楚指肚按了按它的肚皮,没见过比姓板牙熊的更机灵的,就怕被扔下了,两军天各一方,小短腿别说撵上他了,连跳下来凉椅对它来说都是跳崖寻短见呢。
梁楚左右看看,发现沈云淮不见了,没看到他的身影,往后一看,看到他不大机灵的还坐在椅子上,梁楚松了口气,还以为沈云淮趁他一个没看住跑路了。梁楚喊他一声:“傻坐着干嘛,过来啊,跟丢了怎么办。”
沈云淮侧首,半笑不笑看他,朝他伸出手来。
梁楚不想走路去接他,有样学样,也学着他伸出一只手,沈云淮微怔,就见他平伸的手掌弯了弯,做了个招手的姿势:“快来快来。”
沈云淮看着小道士,性格软软呼呼的,看起来就算是欺负他欺负狠了也只会红眼睛,现在看来倒是他想错了,软软绵绵的里面分明还有一根嚣张的筋。
沈云淮妥协了,徐步走过去,低头看他,一个俯视一个仰视,两道目光撞到一起。
沈云淮不轻不重地说:“起来。”
梁楚往旁边挪了挪,知道讲文明讲素质的人,把蹲着看作是一个贬义词,这个姿态很难看,梁楚不看他,也不听他的:“不起,蹲着舒服。”
好看难看是做给别人看的,舒不舒服是自己感觉的,而且他腿软的站不起来了。
不但不起来还拉着别人一起共沉沦,梁楚抬起眼睛,就近拍拍他的腿,坚实的肌肉附在骨骼上,触手硬邦邦的,梁楚忍不住多摸了两把:“你也来跟我一起蹲下吧,站着多累啊,跟你说话不方便,看不到脸了。”
沈云淮俯视他,果然小道士高高昂起下巴才能看到他,脖颈线条流畅,露出不太明显的、微微鼓起的喉珠,仰头仰的时间长了,吞了口口水,修长的颈便滚动了一下,略微有些为难自己的姿态像是献祭一般。
沈云淮忍不住勾起嘴角,他好像知道他的死穴在哪里,无意识的戳来戳去,一戳一个准,天生知道该怎么降得住他似的。他也确实成功了,沈云淮沉默一会,选择让步,陪他一起单膝点地,看着前方。
梁楚叫来了观众来捧场,等待着看胖子和瘦子的再次表演,怎么一阵见血地个人看面相,看骨识人、面有心生的,果不其然,那辆车才打开了一扇门,瘦子飞快地、毫不犹豫地说:“这个也不行。”
这么快……梁楚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个,怀疑连那人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哪里不行?
梁楚看向那辆车,里面的车主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略微发白,梁楚仔细打量那人,凭借着为数不多——根本就没有的关于面相的知识试着分辨……好像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从侧面看去就是耳朵大了点,耳朵大了有福气吗,参考二师兄和刘备,因为这个?
梁楚这边猜了半天,那边瘦子一唱:“这个不行。”
胖子一和,语气无比痛心:“看着还算有钱,应该也大方,就是人太多,带着保镖呢,不安全,弄不好要挨揍了,红药水也很贵。”
梁楚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心口的彩色气泡‘啵’的一声幻灭了,十分一言难尽,为什么猜不到带着保镖呢,因为里面一共才两个人。这得是什么奇师,才能教得出这样帅不过三秒、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徒弟,比南洞门的差远了,人家至少不怕保镖啊。
沈云淮单指托着下颌,长辈似的问:“你的朋友?”
梁楚收回视线,睁大眼睛望了过来,摇头又摆手:“怎么可能,不认识,从来没见过,人以类聚,我哪里跟他们像了。”
板牙熊发自肺腑道:“我觉得这个师门比较适合您。”
梁楚不理他,看着沈云淮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人以类聚,我这样的和你这样的才会成为朋友。”
沈云淮心中有数,装作不知情、有兴致的样子:“我们是什么样的?”
梁楚努力思考两人的相同点,沈云淮和杜肚,一个天之骄子,一个贫苦出身;一个云一个泥,如果没有阴阳先生和鬼的身份,他们永远不可能有交汇点,就算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也是一个资深的鬼、一个刚入门的阴阳先生。
梁楚垂着脑袋想了半天,想不出来,很机智的去摸他的腿,可以感觉到手里肌肉的触感,心生妒忌,沈云淮看着四平八稳的,该有的地方还真是一点不缺:“你腿有没有麻啊?”
人和人之间都有安全距离,陌生人无意间的碰触不觉得有什么,但若是不熟悉的人有意的碰触很多人会觉得不自在,想着转移话题想也不想摸上别人的腿,非礼完了才懊恼的发现万一沈云淮问你为什么摸别人的腿怎么办啊?
只能说都是男人摸摸怎么了。
沈云淮没准备他的话题能绕这么大的一个弯,没跟他计较,也没揭穿,感觉皮肤传来的触摸,沈云淮低着眼睛:“好摸吗?”
梁楚摇头。
沈云淮笑了,手掌完完全全把他的手包裹住:“不喜欢?”
梁楚连忙抽出手来,摸自己的,他有个很气人的毛病,自己的再糟糕也是比别人好的,于是很挑剔的说:“还可以,就那样吧,我的比较好摸,软的,不硌手。”
“是吗?”简直送上门来了。
男人的大掌覆上他的小腿肚,揉了揉,果然很多肉。
另一边王胖、王瘦找到了合适的下手对象,但千选万选吧,选了个不合作的,那人一脸的老实相,越是老实人越是不知变通的老实难骗,老实人道:“我是来找南洞门的,你们是南洞门的吗?”
王胖道:“我们是南洞门的对家,北洞门,听说过吧?”
老实人说:“没听说过。”
瘦子啧一声:“兄弟,孤陋寡闻,孤陋寡闻了啊,南洞门是南派,北洞门是北派,都一样,你来是想做什么,驱鬼还是看风水,算命还是别的什么?我们两兄弟是北洞门的大师兄和二师兄,虽然人少但个个都是挑大担的精英,你说你来做什么,没我们北洞门不会的!”
老实人执着的问:“我妈让我找南洞门,出门念叨好几遍,我就找南洞门,其他的我都不用,你们是南洞门的不?”
王胖、王瘦互看一眼,南洞门没开张,糊弄这老实人他们就是南洞门的,他也不可能知道。但两人看的这一眼里分明写着拒绝和不行,北洞门是比不上南洞门的发达阔气,北洞门落魄不得志,但骨气犹在,骗人是要不得的。
梁楚津津有味看戏,没想到这把火厉害得很,说烧过来就烧过来了。王胖、王瘦对望一眼,胖子的视线从瘦子脸上移开,却和另一双看热闹的眼睛撞上了,王胖两眼一亮,拍手道:“哎!天无绝人之路,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我们杜肚兄弟吗!”
王胖撒开手大踏步朝这边走来,肉一颠一颠的,弯腰一巴掌拍到梁楚肩膀上,本来就是蹲着的身形不大稳当,一巴掌往他给拍地上了,摔了个屁股墩,翘着双腿身体朝后仰去,沈云淮拦臂托住了,才没仰躺过去。
王胖见劲儿使大了,道了声不好意思,才想伸手去接他,就看见对方身体不自然的停住了。王胖眼神闪烁,怎么每回见他,他身边都跟这个鬼呢。
瘦子还拉着那老实人说话,一边往这边走,胖子把他拽了起来,压低声音商量:“这单生意,我们七三分。”
梁楚开玩笑:“我七你们三啊?”
王胖两眼一瞪,做凶恶状:“你入行才多久,别狮子大开口啊……这么分也行。”
“……”
这会瘦子和老实人已经走过来了,王胖迫不及待介绍:“看到没有,这是我们在南洞门的兄弟,给他说说,我们北洞门的……青稞道长,和陈允升一个辈分,同出一位祖师爷。”
梁楚不吭声,把胖子拉到一旁道:“唉,你别说了,跟我没关系,我被南洞门开除了。”
王胖没听清:“什么玩意儿?”
梁楚道:“我给撵出来了。”
王胖非常冷静地点点头,从善如流道:“看看看看,看到没有,这是我们从南洞门挖过来的人才,会白符招鬼,连他都弃暗投明了,你找我们肯定没错,再说了南洞门收费多高啊,我们要他一半,钱省了,事儿办了,您看可以吧。”
梁楚对他的反应速度叹为观止,脑海里浮出来四个字:‘坑蒙拐骗’,什么北洞门,就是山寨门吧!
那老实人果然一脸不信,那表情跟看江湖骗子似的,末了还指着梁楚道:“我看你就是个托!”
然后屁股后面有狗追着咬一样走远了。
王胖丝毫不生气,哎哟了一声,摆摆手道:“没眼力,少拿钱多办事还不领情,当冤大头去吧。”
胖子瘦子继续守摊截生意,一边问:“你说陈允升把你撵出来是什么意思,逐出师门了?你才进门几天啊,我们那天去找你的时候,他还把你看的跟个香饽饽似的。”
瘦子‘呱嗒呱嗒’抖了抖大褂子,冷笑道:“香个屁!那老不死的就盯着我们北洞门,就怕发展起来抢了他的风头是吧,有点苗头就掐死,我就看不上他这点,就凭这个也不配叫大师。杜肚离我们那里多近呐,我还真不信白符招鬼这件事能早一步传到他耳朵里面去,就是盯着师父,师父看中一个苗子他肯定过来抢。什么玩意儿,老东西!”
梁楚听得一愣一愣的:“怎么回事?”
板牙熊道:“我查查啊。”
没多长时间,板牙熊道:“查出来了,陈允升和青稞道长两个人不对付,几十年了,是死对头,以前是师兄弟,后来不知道为啥闹翻脸了,陈允升接了南洞门的担子,青稞道长啥也没有,出去单闯,照着师门的名字画瓢,建了个北洞门。还真是个山寨门。”
王胖王瘦提到这个就满肚子怨言,但没多说什么,轻轻带过了这个话题,日头越来越高,太阳越来越毒,温热正好的阳光变得灼热。胖子瘦子扒了黄色道袍,卷吧卷吧夹在胳膊底下,收工不干了。
梁楚看他俩这就要走了,心有犹疑,他身上还有件事没办完呢,昨天帮吴景招吴正芳的魂魄,结果符咒泛红,他猜着是大凶,但还没来得及看书和请教,就被赶出来了,现在也接触不到这些东西,吴正芳的一对老爹老娘还在家里苦苦等着她,就算他是个旁观的陌生人,也觉着八年了,抗战都成功一半了,这事儿该给他们个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伙伴的营养液!昨天断更啦不好意思,今天补回来~
感觉好慢热什么时候到鬼娶亲的情节着急哈哈哈=3=爱你们,早点睡觉,不要修仙,哎咪mua评论区有小姐姐说哎咪是挨个揪咪咪,挨咪简称哎咪。所以今天多哎咪几声吧哎咪哎咪哎咪哎咪哎咪
不许嘲笑这个名字!很辛苦想的!而且我添了‘小’字,跟前面小羔羊小红帽多么的搭,上一秒说难听我下一秒就恼羞成怒了,哎!咪!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