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楚一愣,下意识摸自己的脸:“谁、谁掐我……”
板牙熊啊了一声,表示疑问。
梁楚说:“有东西掐我。”
板牙熊张望四周:“没人掐您啊。”
梁楚皱起眉毛:“不可能,我感觉的很清楚……”不仅是被掐了一下,脸上的肉还被捏住,往旁边拽了拽的样子,虽然很轻很快,但他捕捉到了。
板牙熊揉揉眼睛:“什么也没有呀,您是不是熬夜熬的出现幻觉了,别疑神疑鬼的,我就在这里看着呢,没人掐您。”
梁楚抿唇,还有些怀疑,是他的幻觉吗?
梁楚低头,给板牙熊看脸,问道:“那你看我脸有没有红,左边。”
板牙熊仔细看了看:“左边是比右边红点,是不是您刚刚自己搓脸搓的,我没看出来区别。”
梁楚哦了一声,他刚才确实揉脸了,看了看陌生的周围,没有奇奇怪怪的东西,最近的障碍物也在三米开外,不会有人在瞬息之间偷袭,得逞以后还能全身而退不被发现的。梁楚靠树发了几秒钟的呆,可能真的是幻觉吧。
但也不免除其他可能,梁楚把背包抱得严实了一点:“我得看好了,别把你给抢走了。”
万一不是幻觉是真的,掐他一把倒没事,如果把沈云淮给抢跑了,他往哪儿找他去。
正是凌晨时分,天将亮未亮,东方的鱼肚白窄的像是一道刚睡醒的眼缝,世界正处于黑暗与光明的边缘,光芒小气吧啦的从眼缝挤出来轻轻薄薄的一撇,于高空张开,在万物之上铺了一层新生的曙光。
绿茵冉冉,晨光初盛,近百年的岁月长河,足以把他孤单一个划在这一端,对面的世界改天换日,正正经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平整而顺直的柏油马路通往远方,店面的招牌门面挂着彩色的灯,四轮的机械车时不时溜走一辆,街上行人寥寥,手上多是拿着一部轻薄的机器,手指摩挲屏幕,果然是一点一点的。
沈云淮遥望远处,轻而易举看到远方的细微末节,他淡淡扫过一眼,印在眼底,却没印到心里去,心情平静如一面坚冰,还活着的时候,长年独处,身边的事物变化很难产生影响,如果真的在意,这些年来,他又怎么会主动偏居在世界之外。这些岁月成效显著,到底还是远疏了,沈云淮翻看手背,苍白不似正常人,分明有着同样年轻的脸庞,他却永远不会有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衣着相貌还是其次,气质、人生经历、过去历经的分分秒秒,早已清清楚楚分出了个乙丑丁卯。
然而总会有人不识趣,不管别人怎么想,不讲道理、又爱当家做主,执意要把他和阔别已久的人世牵上联系。
“我得把你看好了,别被别人抢走。”
好像真的抱了个宝贝。
沈云淮黑深的眼睛眯起,凑近了看他,像是在注视一株将将破土而出的小草苗,晨光初降,扬着又娇又嫩的枝叶迎接属于他的第一束阳光,心底莫名觉得温柔,沈云淮触手碰了碰他的头发,这次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怪不得这么厉害,孤身闯凶宅,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艺高人胆大,原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无畏,这才麻着胆子往狼窝里钻,反倒是老江湖没这个胆子。
沈云淮看着他被捏红了的半张脸,和警惕地打量周围的表情,拨弄他头发的手几乎就此按下去,把他乱扭的脑袋拧正了。看什么呢,以为自己是小拨浪鼓呢?
梁楚拍了拍收鬼袋,还以为刚才是沈云淮搬的救兵,小声跟他说悄悄话:“等会带你去坐车,出租车我们现在尽量还是不要坐,节约一点比较好……”梁楚困难地说,说完这一段没有钱的往事他就自信多了,胡吹乱侃道:“等我赚到钱带你坐船坐飞机,外面真的很有意思,太阳快出来了,你听到汽车的鸣笛声了吗,比你在里面热闹多了是不是啊?等我有钱了我给你买手机、买电脑,教你怎么玩,保证你会喜欢,就算撵你回去你也不回去,回去了也牵网线装ifi,相信我。”
虽然没有钱,但并不影响说大话,梁楚信口开河给别人承诺了一堆,想着先把沈云淮稳住,别把那些阴鬼给招出来了。而且赚钱不难,他学成出师了,接一单活怎么也得有万八千的,到时候教他上网,应该没有人可以抗拒网络的魅力。
想到这里梁楚感觉自己充满了自信,自觉对沈云淮足够好了,可沈云淮还是一声不吭,梁楚戳了戳收鬼袋:“好不好啊,你给点反应呗。”
沈云淮默然半晌,伸手触碰收鬼袋,黑色的布面起伏了一下。梁楚高兴起来,右手捂了捂鼓起来的部位,也算是给了里面的沈云淮回应,然后拉上了背包拉链。
沈云淮眼眸深沉,方才那只手明明没拍在他身上,小道士的嘴唇挨到了收鬼袋,像是真的凑在他耳边呵气说话一般。小道士学艺不精,唇齿吞吐的呼吸也一定又轻又软。
忙完了沈云淮,梁楚看向坐在一旁的吴景,他看起来应该是很震惊,因为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有说话。
梁楚有点尴尬,想着还是不讨人嫌了,站起来道:“你可能不想再看到我了,唉,真的对不住,我不是故意骗你的。那你在这里吧,那俩人不好挪,我去别的地方待会儿,那个……吴兰吴航要是不舒服你还可以找我,我不乱指挥,会帮你问问别人。”
吴景回过神来,连忙站起来道:“没有没有,我绝没有那个意思。”
梁楚拍拍屁股上的碎叶:“你不用自己难过还安慰我。”
吴景一愣,摆手道:“怎么会,大师,虽然你入门时间不长,但那里面有那么多鬼我是亲眼看到的,你还能全须全尾的进去出来,在我看来,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梁楚谦虚地想我也是耍了个小聪明,沈云淮当时没有防备我,我才抓住他的。然后跑出来的时候又跑得比较快……这个理由好像站不住脚,反正跑出来了。
梁楚羞愧道:“你不要叫我大师了,我承当不起。”
吴景改口道:“小师傅,看你比我小些。”
梁楚叹气,唉,大师变小师。
梁楚心痛的说:“你不要怪我骗你就好了。”称谓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
吴景笑了笑,看起来好像喜悦比失望还要多很多,毕竟……有现在这样的交情,对方是个半桶水,但那半桶水看上去也有些真本事,请他做法事必然不会狮子大开口,好说歹说可以便宜一些。
机不可失,吴景抓住这个机会,说道:“小师傅,你的本事我看到了,你要是愿意……我们就给你凑钱,尽量多凑,你就帮我找找我妹子吧!我叔我婶子现在五十多,这么多年找她,卖房卖地,头发也都白光了,说句不好听的,没几年活头了,临死之前……得让他们见她一面啊!”
梁楚不自信:“唉,这个……我信不过我自己,我还是回去帮你问问吧。”
吴景道:“南洞门那种地方……我们连门都进不去。”
梁楚抿了抿嘴唇,听的很明白,跟着他一块着急。老人辛劳一生,老了颐养天年、坐享天伦之乐,孩子正值幼年、无忧无虑,梁楚一直认为老人和儿童不该受苦受罪。
可他没办法啊……梁楚看向吴景,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出来。
吴景说的是实话,南洞门金钱至上,人情冷漠,这个道理他懂得,世界上哪儿有不拿钱白干活的道理,又不是做慈善的。可这规矩有时候太不讲情面了,认钱不认人,钱必须够数,少一分立马走人,而这世界上穷人永远是大多数。陈允升五百万接一个案子,而吴家三兄妹,多了不说,五万拿得出来吗?几万块诚然算不上倾家荡产,也是很可观的一笔数字。更何况,这笔钱还很有可能是那对可怜的老父母掏腰包,要真是这样的话,那是要钱吗?分明是要人命啊!
梁楚无比纠结,拉开背包拿出记着咒语的小册子,问了自己三遍:“你可以吗?”
梁楚想着,我可以试试,我不是有祖师爷赐的道行吗,天生该吃这碗饭。
做了决定,梁楚看向吴景,点了点头道:“但我什么都不能做出保证,但我一定会尽力。”
吴景大喜:“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梁楚:“哎?”发生了什么?
吴景慌慌忙忙从裤兜里掏出梁楚之前给他的十几张符咒:“我一张都没用,小师傅你看能不能用得上?”
梁楚摆摆手:“那是驱鬼符。”
他还想说这么着急啊,话未出口又吞了下去,他没有丝毫的资格和立场,无论是出于好心还是恶意,问出这句话。他们等了八年,而这八年的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夜长梦多,吴景怕他反悔:“我给你钱,我一定给你钱,大师你相信我,现在帮我招正芳的魂魄吧,我一分钟也等不及了!”
哎呀呀——梁楚这一刻非常想当个猴子,摸脸抓耳朵有尾巴再甩两下尾巴,缓解现在的焦虑,事情发生的太快,实在有点无所适从了。但这样的动作显得他太不稳重,梁楚苦苦忍住,干巴巴道:“那、那我先试试,试试好了……”
沈云淮单手握拳抵在嘴边,好气又好笑,看着他的小道士一脸的不在状况,别人稍微热情一些,他就抵挡不住,慌慌张张不知道怎么拒绝,赶鸭子上架似的打开背包,取出几张招鬼符和朱砂。
沈云淮看着他动作,当然没有阻止,是人是鬼在他眼皮子底下,都掀不出什么乱子。
梁楚抱着背包蹲在地上,过了一分钟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这个姿势把背包压扁了,团成个球,梁楚吓一跳,赶快从怀里抽出来,拍了拍:“唉,不好意思,不是故意压你的,没压坏吧?”
板牙熊担忧地说:“没压死吧?”
梁楚呆了呆:“鬼死了会变成什么?”
板牙熊说:“这个我也不知道……”
一人一熊思考了五秒钟,决定放弃思考,还不如思考人从哪儿来又往哪而去这种问题比较简单。梁楚把背带挎在胳膊上,如果有人……有鬼抢包,他第一时间就可以反应过来。
板牙熊站在一棵草旁边,爪子扶着草叶摇晃,像是有风吹动:“您真的要帮他啊?”
梁楚道:“你不是看到了吗,我都要画符了。”
板牙熊指出重点:“还没给钱呢。”
梁楚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说,这个就先算了吧……不好意思要钱,怎么开口要钱啊,你没听到吴正芳的爸妈把房子和地都卖掉了,如果非要给的话,意思意思一下也就行了,赚钱可以,别赚穷人的钱。”
板牙熊没说话。
梁楚有点心虚:“你怎么不说话,我是不是做错了?”
板牙熊慢吞吞道:“没有啊,我早就习惯了,我就是觉得吧,您这样的,不适合待在南洞门。时间短了看不出来,时间长了要被排挤的。”
梁楚顿了顿,很快又重新忙活起来,暂时先不想那个了。
招鬼和招特定的鬼有些不同,招鬼需要招鬼符、纸钱开路、招魂咒,招特定的鬼除了这些以外,还更复杂一些,两支香烛引路,撒纸钱贿赂鬼差,梁楚临来阴宅准备了许多东西,不怕用不上,就怕用的时候没有,所以东西还挺齐全。除了外在条件以外,还要有鬼魂的详细资料,好在村子不大,吴景和吴正芳又是本家,这些都记得。
沈云淮看着他忙碌,准备好了需要的东西,然后悄悄看了那汉子一眼,背过身体瞒着别人,飞快拿出小册子最后确定了几遍招鬼咒,嘴里念念有词加深记忆。沈云淮默然看他,眼里有很多深而重的东西,小道士到底师承何处?身为人师怎么看管的徒弟,咒语还未背会就敢放出来闯荡江湖,他倒是舍得。
到底还要不要了,不要他可……
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梁楚忙完了,把小册子装回兜里,回到原地。
梁楚拿出朱砂,在符纸背面写上吴正芳的名字、年龄、性别,出生籍贯、生辰八字、失踪时间,以免有同名同姓的魂魄无辜被招来。一切无误,梁楚念出招魂咒:“天门开,地门开,黄泉路,故人归,奈何桥,亡者回,鬼差拿钱多赏脸,幽冥地,吴正芳!魂来!”
话音方落,招鬼符‘轰’地一声燃烧起来,火势又迅速减弱,然而和上次招白裙子三两秒烧光了的符咒不同,这次符纸烧的很慢,只有点点星火。吴景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看着,纸是易燃物,速度这么缓慢显然很不科学,梁楚也有些摸不到头脑,招鬼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常有失手的时候。但现在看符咒燃起,应该是成功了,不过烧的这么慢是怎么回事?
烧到十分之一,索性连着星星点点的火苗也没有了,黄符忽然熄灭,梁楚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剩下的那一大半符咒似是沉到了血海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染到血红,那道血红的血色迅速往他手边蔓延。沈云淮蹙眉,单指轻点,霸道蔓延的鲜红蓦然截止,已被染红的部分片片碎裂,化成齑粉,随风飘去了。
梁楚愣住,低声道:“失败了……没招回来。”
吴景大大松了一口气,笑着问:“还活着是不是,那就好,那就好啊。不管在哪个地方,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梁楚神色凝重,摇头道:“事情还没有定论,你别忙着高兴,我也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你看到了,招魂失败是我学艺不精,我还是回去问问,吴正芳的生辰八字我都有,会尽快给你个答复。”
吴景微笑道:“多谢大师,我等你消息,我等确定了再跟我叔说,你说个价吧,我一定给你拿出来!”
梁楚摇头:“现在事情做了一半,说不准是什么结果,等事实落定以后再说吧。”
有这么多亲人在等她回家,吴正芳到底去哪里了?
天很快亮了起来,华城的第一班公交车在5点10分,梁楚看了看时间道:“那我先回去了,我们电话联系。”
吴景守着弟弟妹妹,神色仍有显而易见的愉悦,梁楚和他告别,起身离开,却没有在最近的站牌停下,走了很远,直到看不见吴景,梁楚找了个地方坐下。
板牙熊爬出来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梁楚默不作声,许久才说:“我也不知道,回去找找。”
《阴阳传》对招鬼有数种记载,但他没有仔细看,一是时间仓促来不及,二是那时他一心想要将沈云淮带出来,匆匆扫了一眼便跳过去了。
梁楚拿出拖拉机手机,给吴景发了一条短信:别抱希望。
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不抱希望,如果得到好的结果,才会觉得惊喜。最重要的是,虽然他对阴阳术并不精通,只知皮毛,但最基本的知识点梁楚是明白的。红是大凶,红衣是厉鬼,黄符染了鲜红,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是凶兆。
车来了,梁楚摸出零钱走上公交,时间还是太早了,第一班的车上人不太多,有上班族也有学生党,有的靠在窗户上昏昏欲睡,还有一些学生在背书。
梁楚找了个靠窗人少的座位,免得等会一直说话被当成神经病。他拉开拉链,把收鬼袋抽出来一点点,道:“看到了吗,我们现在在坐车,这就是车,忘了让你看轮子长什么模样了。”
沈云淮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梁楚靠在里座,他在外座,前后没有人,都是座位。男人双臂搭在两边,把他困在小小方圆里。
公交车时走时停,梁楚小声介绍,看那座高高的楼、看城市里的灯光、看那辆越野车,小摊是卖早餐的。那是红绿灯,红灯停、绿灯行,黄灯等一等。那里是超市,那里是医院……医院你应该知道是什么。
公交车到站,梁楚下车往南洞门走,路过一家白事店,说起来还没给沈云淮烧元宝、纸钱、纸扎的媳妇儿呢。梁楚在门口看了一会,大白天买这个走在路上不太方便,梁楚记住了位置,这里离南洞门不远了,等傍晚下班再买,买完直接给沈云淮烧掉。
梁楚有点困了,连连打哈欠,差不多一天没有睡呢,看了看手机已经六点多钟了,再有一个多小时南洞门的招牌口就该开门营业了。梁楚一边走一边混混沌沌想,他回来的这个时间点有点尴尬,马上开门,但是又没有开门,回去小区一来一回也得半个多小时,不值得跑一趟。
梁楚想着不回去了,在门口的台阶坐着等会,等人来开门了找两张椅子对付睡一觉,想好了该怎么做,梁楚对着收鬼袋,给沈云淮打预防针:“我好困,回去我先睡觉,醒了再跟你说话。”
收鬼袋没有传来任何动静,梁楚眼睛睁不开了,过马路的时候才打起精神,安全走了过去,对着前面的店面眨眨眼,他看错了吗,南洞门怎么开着门呢?
揉揉眼睛又看一遍,确定没有眼花,梁楚心花怒放,看来做好人真的会有好报,看看,以前开门都没这么早的,他就今天熬夜,就今天开门早,巧不巧,正好让他早点睡觉。
意外的是推门走进店里,一向冷清的大堂里面坐满了人,人人神色疲惫,都是一夜未睡的样子,地上躺着三个人,皮肤隐隐泛着灰色,显然又负伤了。
陈允升坐在椅子上,表情难看到了极点,正在拍桌子骂人:“这邪物不好对付,它身上背了三十五条人命,其中三个还是不满六岁的孩子!你们到底招惹了什么东西?!”
坐在陈允升对面的是个矮胖男人:“允升,我陈富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罪孽深重的大恶人是不是?你还不了解我,都是小打小闹,没出过人命,你还信不过我?”
陈允升靠在椅子上长吁口气,冷笑道:“那你就等着去死吧!”
话未说完,陈允升双目大张,厉声道:“好重的阴气,谁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学艺不精和呼吸轻软有什么关系?
沈云淮表示只是想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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