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盛夏了,高文从徐珵的钦差行辕出来之后,但看见大街上都是白亮的阳光,有些睁不开眼。路边的杨树叶子绿得晶莹剔透,人来人往皆是读书士子。
距离陕西乡试已没有两日,整个陕西的考生都涌进西安城来。
这次乡试的各种事项早在一个月前就由布政使司以告示的形式张贴于各地,本年陕西总共有四千多秀才获得考试资格。而朝廷给的举人名额则只有五十人,也就是说八十个人中只有一人能够笑到最后。这个录取率和竞争的残酷性已是大大超过后世的高考,和公务员考试齐平。
同后世的公务员考试,一旦录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国家公职人员不同。你一旦中了举人,如果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报复要去搏一下进士功名,是可以直接做官的。一做,就是从七品的县丞。
就算你在朝中没有门路,做不了官。只需功名一到手,有的是人送房子送土地依附在你头上,想不发财都难。
正因为乡试有着莫大好处,几乎所有的考生都红了眼睛。
在古代能够读书,且到了秀才这一步的人大多是家世不错的富家子弟。四千考生,再加上贴身书童和家人,西安城中突然多了上万人,市井顿时繁华起来。
即便是大热天依旧满街都是人,路边的凉茶摊子、酒楼里到处都是读书人和书生们的嬉笑声。
在锦衣卫千户所关了这几日,整天呆在斗方之间懒于运动,今日重获自由,走在大街上,高文突然心中有些迷茫,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哪里。
他在学政衙门中留的地址是大鹰的家,此刻大鹰还被关押在提刑司牢房中,小鹰也不知道躲到哪里。主人家不在,自己也不方便去那里。
高文答应小鹰要救他师父出狱,如今袁新运已经被徐珵逮捕。为了大鹰的事,他也有在徐珵面前求情,徐大人也答应说下来之后会调查此事。如果大鹰无辜没,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
既然徐珵点头,高文也不好在追问下去。
大鹰那里去不了,高文摸了摸下巴,想起自己还有几日就要进乡试考场,在过去的十来日中自己还没有读过一页书写过一个字。读书备考这种事情,三天不念口生,三天不练手生,是该找个地方好好读几天书了。
要不找家清静的寺院道观什么的,住上几日?
“哎,我倒是忘记了一事,险些误了事!”突然间,高文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原来,在平凉的时候,高文早就想过进西安城赶考的相关细节。琳琅书房在西安自有一间院子,到时候自可住到那里去。况且,自己未来的老丈人和石廪生如今都在那里温习功课。何不过去凑个热闹,若是在读书时碰到弄不明白的地方,也好就近请教。
最最重要的时,那日在平凉府,高文和石幼仪分别的时候,叮嘱她回韩城之后就接母亲来西安,就在琳琅书坊在西安的院子里汇合。
自己光想着找个清静的地方读书,差点忘记了这事。若母亲和石幼仪进了城,见不到我,却不知道要担心成什么样子。
“我来西安已经这么多天,想必母亲已经到了。”
想到这里,高文再不敢耽搁,忙叫了一辆凉轿子,说了方向,一道烟去了。
等到了地头,还没等他推门,就看到俞兴言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高文,俞老板大惊:“尔止,是你,你不是关在锦衣千户所吗,你身上的案子怎么样了?”
高文哈哈一笑:“俞老板,高文今日逍遥而来,你觉得呢?”
俞老板惊喜地问道:“难道说没事了?快说,快说。”
“自然是。”高文将今日的情形大概同俞兴言说了一遍。
“咳,原来是徐大人徐大钦差介入此事,如此说来尔止你已经没事了。”说到这里,俞兴言突然愤怒地一跺脚:“真想不到堂堂提刑司佥事竟然和黄威、梅良勾结贪墨马政银子,如此蟊贼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最最叫人可气的是,没有证据,就连徐大人拿黄威那贼子也没个奈何。”
高文冷冷笑道:“黄威算得了什么东西,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已经不是区区一个韩城的事情了,说不好还要牵扯到许多官员。一查,终归要水落石出,万丈波澜,小小一个黄威又如何能逃过这一劫?所谓天道好还,国法须饶他不过。”
俞兴言:“对对对,天道好还,不信抬头看,上苍饶过谁。尔止,既然你已经出来了,且在我院子里住上几日,好好温习功课,再不要因为别的事情而分心,功名要紧。”
高文一拱手:“正做此想,确实要叨扰老先生了。”
“咱们什么交情,说甚叨扰。对了,这可是个好消息,我得去告诉石廪生石兄。”说着话,俞兴言就朝前方一顶正在招揽生意的轿子招了招手,大声喊:“轿夫,过来。”
高文:“老先生你这是要去哪里?”
俞兴言笑道:“自然要去见石兄。”
高文:“我家泰山老大人没和你住一起吗?”
俞兴言一边上轿子一边摇头:“石廪生搬走了。”
高文大惊:“住得好好儿的为什么要搬走,难道泰山老丈人和你……”是啊,石廪生就是个古怪性子,与人一言不合就会破口大骂。他和俞兴言住在一起,一天两天还好,日子长了,说不好就会闹将起来。
俞老先生呵呵笑起来:“怎么可能,我和石兄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儿。尔止你也不用多问,进院子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高文被这话弄得一头雾水,摇了摇头:“这老头,真是古怪!”
正要进院门,突然听到里面一个老妇的声音:“闺女去接一下,文儿回来了,还带了许多行李。”
这声音如此熟悉,正是自己日思也想的母亲。
高文猛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就看到母亲用手扶着房门将头转了过来,旁边赫然立着石幼仪。
“娘!”高文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住磕头:“儿子不孝,叫母亲受到贼人欺凌,又让你走了这么远的路来西安。儿子,该死,儿子该死!”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就扑簌而下。
风风雨雨大半年,从隆冬到盛夏,如今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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