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衙门里,真正说话算话的就只有黄威和李进宝。他们一人执掌机要,一人则管理着快班这个强力机构,彼此相互制约。
也大约是因为手头没有快班,黄威很多事情做起来也没那么顺畅。如果借这个机会把李进宝给搞下去,把快班的班头换成自己人,以后县衙就他一个人说了算。
公门是世上阴谋诡计最多的地方,封建社会的衙门黑暗之处自是后人所无法想象。李进宝从小在县衙打滚,什么事情没见过,自己也干过不少昧良心的事情。只不过,他这人还有点底限——人命银子不吃。——正因为看得多了,这一想,立即就明白其中的关节。
这黄威是要向自己下手呀!
不过,他还是哼了一声,故意骂高文:“你一个傻子懂得什么,我与黄威相处了十来年,他的为人咱还不清楚。此事应该是那韩隗所为,他还记得你殴打他的事情,报复到我这个做舅舅的头上来。”
高文小声道:“七舅老爷,韩隗进县衙没几天,路都还没踩熟,如何能对你这个老人下狠手。没有黄威的指使,他敢吗?方才我听你说,那石秀才拦轿鸣冤的时候,黄威说‘禀县尊,此案乃是刑房刘典史在办。不过,刘典史已经随前任知县去了福建。具体是什么情形,属下也不甚了了,可问问快班。’这分明是将祸水往你头上引。不然,他只需回一句刘典史已经去福建了,又为何将快班给牵扯进去。这分明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在前世,办公室政治见得多了,高文如何不知道“搂草打兔子”这一招。李进宝是自己舅舅,对自己有恩。如果李班头倒了,自己做为他的外甥和亲信,只怕下场不妙得紧。这事得同李进宝说清楚,让他多多提防。
“果然是他……黄威!”先前从厉害关系上推论,李进宝知道此事定然是黄威使坏。/可具体关节自己却琢磨不出,此刻听高文一说,才明白过来,黄威这是不着痕迹地摆了自己一道啊!
其他几个捕快都叫起来:“班头,黄威可恶,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能这么算了,依你们说还能怎么样?”李进宝负气道:“还能找他理论?如今我最最要紧的是将案子给破了,否则,这一关只怕是过不去了。”
几人问:“班头此话何意?”
他们不问还好,一问,李进宝眼泪又流了出来:“县尊定下三日破案的期限,说是我若到时候再破不了案,十五棍变成三十棍。真到那个时候,那不是要我的老命吗?”
众人吃惊,劝道:“班头勿急,大不了明日你将弟兄们都召集起来,大家一起出去查就是了。你也是老公门了,些须小案,难道还破不了?”
李进宝的眼泪流得更多:“明日,明日又如何?这根本就是无头的官司,怎么查?还有,我如今已经被打得起不了身,如何去查?真到三日之后,那三十棍下来,我就算不死,也得去半条命,说不定要被韩隗那厮废了两条腿。到时候,这快班班头做不成,自然就便宜了黄威的人。”
他一哭,李进宝的浑家和子女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李宅哭声震天。
看七舅爷家惨成这样,高文心头也是难过。忍不住道:“七舅老爷放心好了,既然你老人家不良于行,要不小子明日替你去查访查访,说不定能够查出什么眉目。”
李进宝摇头:“高文,你的心意,舅舅领了。可你没有在公门做过事,监狱上的事情一窍不通,又能帮上什么忙?不如……”说着话,就看了其他捕快一眼。本想着让其他几个手下帮自己去查,可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这几人的本事和禀性他这个做上司的自然清楚,他们平日间欺压良善,下乡收税固然威风凛凛,但真要让他们去做事,一个个都是废物。若说高文初来,没有破案经验,这几人虽说在衙门来干了多年,只怕比起高文来也强不了多少。而且,人心隔肚皮。公门中可没有中义二字可讲,别看这几人平日里“班头,班头”地叫得亲热。只要自己一倒下,他们只怕都投到黄威门下了。
说起来,偌大一个县衙,还只有高文这个外甥靠得住。可他只是一个傻子啊,能行吗?
咦……这小子最近不知道怎么转了性,变得聪明伶俐。方才一番分析入丝入扣,对于人心和厉害的把握比我这个老鬼都强,如果将此事委托于他,没准……之中无头案子,换孔明来也是无用,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想到这里,李进宝叹息一声,握住高文的手,对几个手下道:“我是不成了,这案子就交给高文全权负责。高文就是我,我就是高文,你们一定要尽心辅佐。休要叫我失望。”
众人同时拱手:“是,班头。”
高文感觉到手上一阵温热,低头看去,却是七舅爷的眼泪如同雨点一样洒了下来。
他心中感叹的同时又是好笑,不就是查个案子罢了。这个李班头搞得跟托孤一样,真是戏文看多了。
三日时间说短不断,说长也不长。
第二日,高文进了班房就将柳叶刀别在腰上,带了两个衙役,一路急行朝淄川镇奔去,去寻那石秀才,不应该是石廪生问话。三人身着官衣,携了兵器,倒是威风。
可到了石家,人家根本就不拿他们当回事。
问了,半天,石廪生自顾着发飙,痛骂县衙里的胥吏尸位素餐,品格低下,除了会祸害百姓,什么正经事都做不了。
说是穷书生,这石廪生还真有些穷。家中只有三间破砖房,十来亩旱田。偏生家中人口又多,加上又被人从府学赶回家来。这老头难免有点愤世疾俗,除了指着高文三人骂,却说不出任何建设性的话儿。
高文大雪天走了十几里路过来,本想了解一下上个月初十石阿三石小姐失踪那日的情形。却不想,还没等他问,迎面就被人家一通呵斥。而且,你骂我们也就罢了,还说什么“胥吏”这不是指着和尚骂贼秃吗?
他前世乃是个谦和之人,穿越之后,因为身体健壮,又是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在荷尔蒙的作用下,难免有些火气,就道:“石廪生你且不忙发作,在下还想问一句。这淄川镇人也多,令爱平日间有没有和同龄的外姓人说过话,又经常往来?”
如今又不是战乱年代,国家实行的又是严格的户籍制度,没有路引,你一个青年女子出门也走不远。高文在后世诸如才子佳人之类的书看得多了,不禁怀疑这石家小姐是被什么英俊书生给勾引了,以至离家私奔,双宿双飞。
而且,在来的路上,他又问过随行的捕快,据说这石家三小姐平日间虽然也在地里干活。可生得倒是不错,美貌或许谈不上,小家碧玉四字还是当得起的。
这话刚一问出口,高文就感觉不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果然,那石廪生石秀才腾一声站起来,喝骂道:“肮脏狗才,你这是在羞辱老夫吗?”说着,就提起巴掌抽过来。
石秀才虽然穷,可也是诗礼传家,对于名声二字看得极紧。高文暗指自己女儿和人私通,那已经是极大的侮辱了。
还好,高文见机得快,这一巴掌却是抽了个空。
气恼之后,石廪生又随势一掌抽到金小三的面上,喝道:“来人了,将这三个狗东西给老夫打出去。”
话音落下,石家两个早已怒不可遏的儿子提着棍棒冲了出来,抬手就打。
高文一身武艺,自然不惧。不过,人家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自己一个小小的捕快,难不成还敢还手。只得抱了脑袋,一道烟似地逃了。
一口气跑出两里路,回头看去,金小三二人已经被棍子抽得鼻青脸肿,满面哭丧。
高文:“连公差都敢打,石秀的胆子还真大,定禀告知县,治他个藐视公门之罪。”他心中也是恼火。
金小三一只耳朵正在流血,听高文说,吓得跳起来:“高小哥,可不敢去禀告知县大老爷啊!这事分明是你说错话在先,石秀才不告到大老爷那里去咱们就阿弥陀佛了”
经他一提醒,高文也是负气。看来今天吃得这个亏也只能硬生生忍了,不然还能怎么样。人家是有功名的读书人,真告到衙门里。杜知县也是读书人,读书人自然是要帮读书人的。到时候,一通板子下来,只怕自己就要跟李进宝一样躺床上。
高文摇头:“看来从石秀才那里也问不出什么来,咱们再去别的地方访访。”
金小三二人面上带着为难之色,互相看了看,然后道:“高小哥,今天就这样吧!班房那边我们还有事,老这么在外面耽搁也不是个事。”
“哎哟,我腰疼得厉害,定然是刚才被打坏了。高小哥,咱们还是先回城看看郎中吧!”
两人第一随高文出城办案就被打成这样,再这么查下去,鬼知道还要遇到多少倒霉事。
再说了,这案破不了,县尊追究下来也只找李进宝,和其他人又没有任何干系。
高文见两人一脸的惫懒,知道这二人跟着自己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就点了点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再访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