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师徒俩随乔四管家往城东去,一路上眼花缭乱,耳若蝉鸣。
原来大同府今年风调雨顺,秋后丰庆由士绅出资捐物,引得各路秧歌社、扇鼓社、挠搁抬搁社齐来会演,附近州县的人也赶来观看。天一亮,红男绿女,充街塞巷,锣鼓炮仗,满城鼎沸。
铁成钢为之感染,欢欣鼓舞,老铁却面沉如水。
到得城东,只见偌大一所宅院,占地数十亩,门楼高耸,墙高数丈,黑漆铜钉的大门悬着一块描金大字的门匾:“乔府”。
“这边走。”乔四管家唤了一声,带两人避开正门,绕宅经过侧院。
“吱呀”一声侧门开了,几名家丁拥着一名衣着艳丽的美貌女子出来。
铁成钢见这女子眼波流转,仿佛看见了自己,不禁愣在当地,心头鹿撞。
乔四管家不耐烦地唤道:“天不早了!”
铁成钢面红耳热,欲进侧门。老铁一把拉住他,往绕宅的深巷中拽去。
昨晚乔府给乔老太太做七十大寿,来唱堂会的都是山西有名的戏班子,纵有名角,也只能从后院小门出入。乐户、堕民、蛋户、世仆均为贱籍。
唯有方才那名眼角眉梢皆带风情的旦角是红透半边天的名角,又留宿了一晚,才赢得今早出入侧门的待遇。
铁成钢明白了这一节,面孔愈加涨得通红,咬牙低头,在乔四管家的白眼中进了后院,和师父一道被留在柴房门口候着。
全封闭的水磨砖墙内,院与院相衔,屋与屋相接,鳞次栉比的悬山顶、歇山顶、硬山顶、卷棚顶及平面顶上,均有通道与堞墙相连。院内砖雕,俯仰可观,脊雕、壁雕、屏雕、栏雕等以花卉鸟兽、琴棋书画、人物典故为题,惟妙惟肖。
也不知候了多久,看了多久,四管家来唤两人进去,又穿行了几个四合院、穿心院、偏心院、角道院,最后来到了一座雕梁画栋的戏台楼子前。
“师父,在这儿?”铁成钢看着一丈来高的戏台子。
“唱堂会嘛。”老铁苦笑一声。
乔家起于祁县,各类商行遍及一十三省,并在大同经营多年,以此由晋入蒙发展。乔母七十大寿,这山西境内各路富商,如祁县渠家、平遥李家、太谷曹家、介休冀家、榆次常家等均来道贺。
昨晚寿宴毕又是听戏又是花酒,今天再来点余兴节目。
不多时,在一群丫环家人的簇拥下,一伙人穿罗着缎,趔趄而来,均眼泡浮肿,宿酒未醒,却又有个青衣小帽的胖子被众人拥在头里。
四管家叫师徒俩避让到台后,趋步上前向大管家耳语了一阵。乔大管家请众位老爷落座,冲一短须中年人嘿嘿笑道:“大东家,都准备好了。”
此人正是乔宅主人乔柏荫。他对居中而坐的青衣小帽胖子和众人笑道:“吕大人,几位大东家,昨晚的堂会图哄老太太高兴,什么麻姑献寿、八仙过海的,咿咿呀呀,咱们大老爷们听多了也烦。今天再加演一出小戏怎么样?”
太谷曹大东家一迭声道:“老乔,银票都押你家帐房了,快些儿吧,吕大人也押了好几千两银子呢。”
“正是正是,”另几位大东家也连声催促,他们也帮这吕大人押了银票。吕大人正是大同知府吕清彰。
吕清彰哈哈笑道:“几位大东家都说这儿有个乐子,不成想一下子把我的身家全套了进来。得,别弄出事来就成。”
乔柏荫笑道:“诸位听听这外头,啧啧,跟过年似的,还不是吕大人治理有方,才有大同升平景象啊。”
他示意了一下,乔大管家小步过来,笑着一指:“这台上的‘出将’、‘入相’帘后各有一个角儿,诸位大人老爷请挑好了。”
介休冀大东家叫了起来:“啥角儿啊?是人是鬼,是仙是妖啊?”
乔大管家道:“这‘出将’帘后是一姓铁的毛头小子,别看他年龄不大,打了好几年都没输过一场,拳头够硬,锐气正盛。
那‘入相’帘后是山东有名的拳师,年轻力壮,正值当打之年,叫‘风火轮’,单从去年算起,五十场连胜,十七场……嘿嘿。”
他看了一下吕大人,不露话尾。
台后,老铁一听“风火轮”之名,浑身汗就下来了。
这“风火轮”在高出铁成钢一个等级的斗局里连胜五十场,有十七场是夺了人性命的。他心中一急,痛咳起来。
“出将”帘后的铁成钢听得咳嗽,往后台另一侧望去。
就见“入相”帘后已站了一条年轻汉子,太阳穴高高隆起,目光如刀子一般直刺过来。
突然间,他口中发干,想咽一口唾沫下去,却怎么也没有。
乔府虽是深宅大院,可是外面闹翻了天,锣鼓之声一下子大了好多倍,往他耳朵眼里钻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