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建华从孙耀先的办公室里回来,满脸的怒气。
“一个搞财务的,天天的把手伸到业务庭室搅来搅去。”
“是不是于建华的案子?”
“是他自己要搞财务,现在老在案子上说三道四。”
“常兰也被叫去了?”
“你别老打岔。”
“朱庭长,我觉得你们这样劝于建华就是有风险。他是孙院长的朋友,他的案子又是孙院长让立的。现在让他撤诉,肯定是有风险。要是我的话,我就把李凤英的案子也立上,然后合并审理,判决驳回双方诉讼请求,这样就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了。”
“你怎么和常兰一个鼻孔里出气!”
“这不是谁和谁一个鼻孔里出气的问题,这是违不违法的问题。”
“好,既然你们总是法法的,那我就让你看看,法律以外还有什么。现在,如果出现涉诉上访的案子,当事人跑到北京去了,怎么办?”
“怎么办?”
“你不回避,你直接说,现在怎么办。”
“得自费掏钱自己到北京把当事人领回来。”
“领回来怎么办?”
“做工作。”
“做工作不服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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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来了吧,你的差旅费你垫上不说,你是不是要每天都要背负这么个沉重的包袱?这只是一方面。”
“第二,你法院是干什么的?你是中立的,但即使你是中立的,你的案子出来之后是不是有个谁胜诉的问题?好,有人胜诉了,有人败诉了。并不是败诉的人都认为自己就该有这样的结果,你像于建华,他能不找个律师咨询吗?他肯定是这样做了,那律师会说他能打赢吗?不会的,律师也要拿他的证据看一看,法律都是一样的,证据也是一样的,律师和法官都会用一个尺度来衡量一个案子,但尺度是尺度,尺度之外还有个例外。什么例外?如果当事人说院长是自己的什么什么,庭长是什么什么,主审法官是什么什么,甚至县上的领导是什么什么,或者更高的领导是什么什么,这就是例外。于建华就是怀里抱着这样的例外。如果你现在不把问题解决了,他还会用,你判他败诉,他跳的更高。他退休了,他有的是时间给你死缠烂打,他有个儿子在省会,心血来潮,跑到省会看儿子去了,没啥事到省****办转一圈,结果是什么?”
“------”
“你没有话说了吧。”
“-----”
“他们那个单位以前经常有人因为一只鸡一只鸭子的打到你死我活,最后又跑到法院来打官司,我们都没有立过案子,都是通过做思想工作解决的。如果他的案子没有孙院长在那撑着,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想一想看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
“你没有话说了吧。”
“------”
“因为一只鸡打到法院来,是因为不同意单位的调解,同样,他也会因为不服法院的判决去上访。你以为法院的判决在他们心中有多高的威信力呀。”
“------”
“法院是审判机关,审判机关如果总是被一些无事可干又有一定的试验和经济实力的人纠缠着,你觉得这样法院在老百姓心中就有威严了吗,法律在老百姓心中就有威严了吗?这样法官工作就轻松了吗?”
“------”
“我们这里不是省城,我们不只要办案,我们还要维护社会稳定。如果搞不好涉诉上访,你没错也是错。”
现在,轮到李小兰无话可说。她那聪明的大脑和柔软的舌头都被朱建华那张朱唇里吐出来的字字珠玑给砸蒙了。一个崇尚法律的人,怎么会想得到来法院的人又无视法律是个什么情景呢?
道理正在朱建华的嘴滔滔不绝着,有人通知到他孙耀先办公室开会。朱建华磨蹭了一会,觉得没有办法不去。因为参会人员是党支部成员。以前党支部书记是郝秀琴,现在是孙耀先,组织委员是朱建华,宣传委员是于建国。朱建华进来的时候,于建国已经坐在长沙发上。于建国看了看朱建华,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不知道昨天的事。孙耀先像没有看见自己的办公室来了两个人一样,拿着一只现在很少有人用的自来水笔,在一张白纸上画着什么。过了很久,孙耀先金口难开:
“怎么就你们两个来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是接到通知来的。”于建国说。
朱建华没有说话。
“叫入党积极分子也来。”
朱建华是组织委员,通知入党积极分子开会,应该由他来做。
朱建华看着孙耀先,不说话。
“怎么?我的话你没有听见吗?”
“谁是入党积极分子?”
“你是组织委员,谁是入党积极分子还不知道吗?”
“非党群众没有人给我递交过入党申请。”
“想入党非得给你递交申请吗?”
“把入党申请交给别人了,他怎么会知道呢?”于建国看着孙耀先,把心里的想法用表情告诉孙耀先。
“入党申请没有交给我我怎么知道?”朱建华忍不住了。
“不要觉得有朱书记撑腰你们就目中无人胡说八道。”
“呵呵”这是于建国发出的声音。
“哼。”这是轻微的,朱建华发出的声音。
两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但是,孙耀先的耳朵都捕捉到了。
孙耀先拨了个号码:
“把新来的都叫到我们的办公室里开会。”
单位热闹的一半很快就到了。
两个女孩子进得门来,像住姥姥家没有客人一样,没有看见有两个中层领导在,也像没有看见孙耀先的脸已经以鼻子为中心向四方拉伸。
“哈哈哈------不是那么一回事。你搞错了。”
“我没有搞错,就是这么一回事。”
“就是你错了。”
“才不是我错呢。”
“哈哈哈------”两个人都哈哈的大笑起来。
于建国看着两个人,心里想,你们收敛一点好不好,但是他没有说,他坚信,孙耀先不会因此批评她们,他也坚信,两个女孩子知道孙耀先不会批评她们。
“你看你,嘴唇是紫色的,染个指甲也是紫的,你在披个紫袍子,你变成谁了。”
“变成谁了?”
“哈哈哈------变成谁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哈哈哈------”
“我知道你说啥了,你说我是什么妖精。”
“哈哈哈------不是,是一个什么仙,哈哈哈------”
郑洁本来是坐在单人椅上,她弯着腰笑得头快触了地。
两个中层领导被她们肆无忌惮的笑声搞得全身不自在,不管怎么说,这也毕竟在领导办公室,领导是你亲爹宠着你,这还有外人呢。
两个正襟危坐对着两个哈哈大笑,中间是孙耀先。他还是保持原样,继续拿着自来水笔在白纸上画,没有人知道他想把这张白纸画成什么。
人都说,时势造英雄,人又说,环境压迫人。同一个环境,却给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感觉。孙耀先的镇殿之功,发射的威力让朱建华和于建国感到了窒息,却没有让郑洁和史文洁有同样的感觉,而且,这种氛围似乎还刺激了两人的狂笑因子,兴奋了她们释放笑声的神经。
“我想起来了。”哈哈哈声音停止。“魔仙小兰里面的废多吧。”
“你脑子里面没有装别的,全是幼儿园了里学来的小儿科。”
寂静了。在片刻的安宁中,一双高跟鞋有节奏的、快速的由远而近。
几个人都知道是谁来了,因为这个脚步声独一无二。
“你怎么才来?”
“我接到通知一刻都没有停就来了。”
“那从后面也不至于走这么长的时间呀。”
“孙院长,我真的接到通知就来了。”
孙耀先低下头继续着他的描画。
新来的都来,那新来的有十来个呢。于建国忍不住了看,他说,要不我去通知一下,大家都这么等着也不是一回事呀。
“我们愿意等着,等着有啥不好?”
史文洁说话了。她对孙耀先承诺过,她会在孙耀先需要的时候,帮孙耀先说话,今天,于建国的的嘴巴显然是发出来不协和音,她要用自己的声音,把于建国的声音弱化,弱化,并最终归零。
“不愿意等你走,我们这里也不稀罕你。”郑洁就是郑洁,她的风格永远的与众不同。
“这是在院长办公室,你们尊重一下领导,即使他们不是领导,他们都是老同志,他们必定是比我们大很多。”李小兰看不下去了。
孙耀先没想到那本来让自己心情舒畅行云流水的对话,让李小兰打了个结,心里很不舒服。但是他不能训斥李小兰,因为他知道,李小兰不但是觉得她们的放肆是对朱建华和于建国的不尊,也是对自己的不敬。
该说话的人没有说,不该说话的人张嘴了,让两个心有准备的人反倒是说不出话来。因为,她们准备的是如果于建华说什么他们怎么说。
室内的欢声笑语和满屋的窒息的对立,就这样让李小兰给调和了。调和了之后的气氛,一面变成了窃窃私语,一面变成了眉角平和。李小兰根本没有去想这笑的深层寒意和使命,她把自己的五官和四肢都调整到认认真真的状态,准备着会议开始。
每个人都希望快点开会,不再节外生枝,可就偏偏这时,波澜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