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方456，左转，航向140，紧急避让”
“东方2103，右转，航向090，紧急避让”
“国航1206，立即下降9200”
……
敞亮广阔的Z市民航空管培训中心，正在紧张地举行第四届全国民航管制员技能大赛。现在决赛场上，只有来自Z市的两位选手。只见他们坐在两台巨大的显示屏前，嘴里不停地发出指挥指令，出色地调配着显示屏上无数地模拟信号的民航客机。飞机在天空并非无拘束地自由飞行，而是受地面管制人员指挥。这些管制员常被人叫做空中交警，他们不分昼夜，假日无休，调配指挥着空中飞行，冷静熟练处理各种特情。
经过十场比拼，淘汰掉来自全国的其他高手后，第一次参加这种全国竞技赛的小莫，就和自己师兄霁峰站在了决赛场上。这个时候的他，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雷达显示屏上的模拟飞机信号渐渐像马蜂一般狂涌不止。“把握好节奏，抓住主要调配冲突。”比赛前一晚，和霁峰喝酒聚餐，交流经验时，师兄的忠告还在耳边回响。小莫看了看对面师兄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突然又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调整好呼吸，控制住情绪，小莫的感觉又渐渐找了回来。顺利地把左边和上边的四十架飞机指挥成两条规整的流水线后，挑战就要来了。按照规则，这两条飞机流，要顺利地从不同方向通过一个类似十字架的不规则通道，通道极窄，只能容一架飞机通过。期间，四十架飞机，两两之间不能小于规定间隔。小莫聚精会神看着雷达显示屏上淡绿色的模拟飞机信号，只要他能用比霁峰更少的时间完成，他就是冠军了。
渐渐地，小莫手心上出汗了，这却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兴奋。这毕竟是自己期盼了几年的日子，无数的考试，无数的培训，无数的模拟机练习，今天他终于站在了最高的竞技台上，即便最后的对手是自己上班以来最好的朋友，他也势必要击败。评委席上，十个资深民航局安全专家看着雷达自动化测评仪器上所标示的模拟飞机两两间隔，不惊暗暗称奇。决赛的这两个选手所指挥的两条飞机流，四十架飞机，两两之间的间隔居然都是在10到10.2公里之间。前几届的近两百名选手中，也只有一个人对飞机的速度航向等航行元素的把控感觉能达到这样的程度。
小莫的雷达显示屏上，不规则的十字架通道中间已经布满了飞机。再等十分钟，只要十分钟，他就能成功让所有飞机在满足最小间隔的情况下安全穿越。他已经无暇顾及师兄霁峰的情况，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专注自己。两条绿色的飞机流和深蓝色的显示屏背景，像一个有生命的十字架，诡异地在海水上蠕动着。突然，这种感觉如电击般，重重地劈到了小莫记忆深处最恐怖的一景。刚才他口若悬河的管制指令顿时僵住，手也瑟瑟发抖起来，眼前的光与影，像漩涡般疯狂交织在一起，所有的景象都模糊起来。“咚——”，小莫的头重重倒在了指挥台上，耳边的惊呼和喊叫，由大变小，由小变无……
当小莫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里。师兄霁峰就坐在旁边。
“你有这样的病，怎么不早点告诉大家啊。这么多天那么苦的比赛训练，你还一个人撑着，真他妈的不怕死啊！”
“我？”小莫一脸茫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
“医生说你那颗脑瘤，虽然很小，但是长的位置很特殊，已经有半年多时间了！”
“啊！！脑瘤?!”
霁峰突然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小莫对自己的病情居然毫不知情。但是，这种病，不看医生吃药的话，光靠自己怎么承受那种痛苦？霁峰疑惑地看着小莫，知道自己也瞒不住了，索性把病历单从皮包里拿了出来，递给了小莫。“你自己看看吧。”
小莫瞪大了眼睛看着病历，一脸的不相信。“怎么可能，这半年多我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
“你他妈的是神仙呗。”
“对了，比赛结果呢？你是冠军吧？”
“还关心这个干嘛，比赛推后了，暂时没有结果。组委会说，根据当时的判分标准，我们得分都是一样，没有胜负。如果你的身体情况允许的话，比赛还要重新进行。”
小莫苦笑道：“还能重新进行吗？组委会肯定都知道了。冠军肯定又是你的了，我可是准备了那么长的时间。”
霁峰狡黠地嘿嘿一笑，“比赛结果不一定要官方组织的嘛。我知道你就是想和哥分个高下呗。我已经把比赛的程序COPY下来了，你要是真想再干一场，可以到单位模拟机房里，我们……哈哈哈！”
小莫瞪着霁峰的鬼脸，心里兴奋起来，然后想起决赛场上的事，又不禁摇了摇头，“我这样子还能行啊？又晕了怎么办？”
“当然，等你好了以后，哈哈哈。好了，不说了，单位还要开会，我先走了，好好休息。想赢我，也得把身子养好。”
夕阳余晖透过窗户，轻轻洒在霁峰身上，高挑笔挺的身材，在地板上映出长长影子。小莫望着这个背上似乎泛着金光的男人，这个他一直视为榜样的人：2012年进入民航空管系统工作，半年不到就被单位破格提拔为管制教员；2013年首次参加全国民航管制技能大赛，夺得第一名，2014年继续蝉联第一；拥有对飞机动态和数字过目不忘的能力。“我终于能渐渐跟上他的步伐了。”小莫心想。
过了许久，“吱呀”一声，病房门又开了。门外站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奇怪的是现在已经正值七月酷暑，他却穿着厚厚的黑色长袍，头带蓝色的宽大鸭舌帽。快落山的太阳，透过微掩的窗户，洒进来几缕阳光，刚好照在了老人右脸上刀刻火烙般的伤痕。
“爸，你来了啊！”小莫开心地喊到。
“是的，听说你在比赛的时候晕倒了，我就立即从外地赶了回来。怎么样，要紧吗？”老人走了过来，缓缓坐到了小莫身边，关切地问道。
“医生说我有脑瘤，都半年多了，奇怪的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啊。”
老人眼神里突然闪过一阵巨大的惊恐，但也就那么一瞬，又被温暖的慈祥掩盖了。“喔，没事的，我刚和主治医生谈过了，医生说没什么。过几天会诊做个手术就会慢慢好起来了。”老人一边说话，一边握着小莫的手。小莫顿时感觉到一股极冷的寒流从父亲的手里传了过来，到快靠近心脏的位置，又变成了潺潺暖气，沿着颈部向上，一直到达头颅。小莫脑袋一阵昏热，睡意瞬间袭来。他缓缓闭上了眼，嘴里依旧喃喃道：“在决赛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了……母亲去世的时候……蓝色的十字架……”。话音刚落，小莫就沉沉睡了过去。此时，老人眼神里的惊恐再也掩饰不住，殷红的血丝向瞳孔蔓延，嘴角也开始抽动。他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时间不多了。”
一阵风掠过，窗户被整个吹开。只见窗外一个黑衣人，诡异地悬浮在半空中。“明天晚上七点半，Z市，带上四色龙印到民航管制大厅资料库。救你儿子最后机会。”低哑的声音，却像有万钧重量，沉沉地压向老人心脏。
次日，第一人民医院的护士带着小莫去做进一步的CT和脑部彩超，便于下午医院医师会诊。当护士拿到检测结果，看着四个黑体大字——“脑部正常，未见肿瘤”，惊讶得一直合不拢嘴。“一定是出什么错了，这帮拍片的人越来越不像话了。”当她来回三次要求重新拍片后，检测结论依旧是“脑部正常，未见肿瘤”！护士一路狂跑到脑外科主任办公室，大叫：“主任，主任，快来看啊！出怪事了！”两鬓斑白的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接过检测报告，沉稳地说道：“大呼小叫什么？！不知道这里是重病区，禁止喧哗吗？”。他的眼睛在报告上停留了足足两分钟，咚地一声瘫坐在办公椅子上，剧烈的心跳几乎压抑到嗓子说不出话来，“难道一开始，我们就诊断失误了？没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