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1、(番外五)声声慢3
狱中岁月长,她那颗沉静的心反倒在这更漫长的寂寞里,一点一点地细致了起来。
小声公开发表的那句话,时不时在她心底翻涌开来。
他说,他爱一个人已经爱了三十年。
三十年,他当然说的不是才二十二岁的燕翦。可是,呵,她却也有理由并不认为是她自己。
她认识他那年,他都十岁多了,算到今天怎么也不够三十年。就算他想用这样的数字,来区隔她和燕翦,可是在她这里却也糊弄不过去。
自己心里跟自己别扭着,却也奇怪,却有一抹笑,悄然爬上唇角。
后来,外头的消息不断地传进来,先是她的“中古”实际上是被他托管了。他那么个曾经在娱乐圈里纵情声色的年轻大鳄,却竟然就褪掉了声色犬马,也换上了素色的亚麻衣衫,坐进她的店里,独自弹响泠泠古琴。
还有,燕翦长大了,竟然也已经大学毕业了。那个她从襁褓之间一手抚养起来的小妹,竟然也已经大学毕业了……她开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将毕业设计展示会开成了她今生的第一场大秀。她听说媒体上铺天盖地都是对小妹的赞美,她还听说——小妹有了一个男朋友。
说来也是偏心,这两个人的消息都叫她悬心,可是对骆弦声的,她心颤几日便也点点平静下来;反倒为了燕翦的事,叫她高兴了之后又担心,连绵许多日子都无法放下。
先是感慨那小肉丸一样宠大的小妹,竟然也大学毕业了,有了自己的事业,让她不禁感慨时光飞逝之快。带一种母亲的心态,既高兴小妹的成长,又忍不住担心小妹在外独自闯荡,会不会受委屈。
接下来就想小妹的那个男友。也是有恶名的人,更有那样创伤的历史,那他究竟对小妹是不是一时的新鲜,将来又有没有给小妹完整幸福的能力?
她就像一个面对成年女儿的母亲,患得患失,怎么都放心不下。
同住一间牢房的女犯劳拉就摇头:“她是你小妹,又不是你女儿。你对她没有这么多义务的。”
她也不辩解,只垂首微笑。老外是没办法理解华人的这种家族观念的。
劳拉凑过来,“嘿,燕声,记住:你自己才最重要。”
她便也释然含笑:“我知道。”
每个人在自己心里自然都是最贵重的,只不过时机不同。现在时机终于到了,她知道她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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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狱的那天,她没有直接回家去,只是在最近的一间商店里买了一条羊毛的大披肩。红黑格子的,暖暖地围在身上,就像一件新添的外套。
她裹着这条大披肩去了店里。
簪花和小楷都在店里,她隔着大窗子就看见了。可是第一眼看见她的,却是悬在门上的玉环。
玉环一看见她这模样,竟然就惊得磕巴了,拍着翅膀半天才卡出一句话来:“……声,声!”
她不觉扶额,抬头瞪了它一眼:“生你个头啊?你是公的,你生不了。”
人家是公鹦鹉,却被她取了“玉环”这么个名儿。
在汤家一向沉静自制的大姐,没人看见过她调皮的一面。她也只有在自己的店里,在玉环这事儿上,方小小透露了一点自己的本性。
她也不是天生就是大姐,她也曾经生来只是独家受宠的小公主。
簪花和小楷闻声便迎出来。一见她,两人的眼睛都红了,可是谁也没敢哭出声。
她只能摇头轻笑:“店里西墙上不是挂着‘青水涵’么?据人家老主人说,那可是照妖镜。你们两个给请出来,照照我,看我究竟是大活人回来了,还是一缕魂魄。”
组织偷渡多名未成年人入境,这是一级重罪,当初她入狱的时候,也以为自己再出不来了。
两个小孩儿登时就哭了,上前都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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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两个小孩儿放了假,燕声深吸口气,借着玻璃上的光影,抿了抿鬓发。
在狱中没什么机会好好保养,虽然她平日里也不是太重外貌的人,可是这一刻,她还是有一点担心自己的头发干枯蓬乱了。甚或,已生白发。
终于还是推开门走进去。
一室幽香,该是沉香。而且不仅是沉香,还是沉香里极品的奇楠。
空气中除了香,还流淌着琴声。琴声如泉,叮咚入耳,与香气相和,不冲不突,反倒更添和偕妙味。
在这样原本的一室宁静里,多了一品香、一曲琴,可是非但没有扰乱了满室的清幽,反倒让原本的宁静更多了诸多种意境。便如,他没起身,可是他却已经迎出来了。
又如,他守着宁静等着她,可是他却未曾寂寞。
再如,她爱静,他爱闹,可是他并未简单地将自己的闹给割舍了,他反倒是将他的闹融入了静,创造出一种动中有静、静却不寂的和偕况味来,等着她。
此中种种,只可意会。便如参禅者的入定沉思,与片刻之间的含笑顿悟。
她知道,他变了。
是长大了,长成了她等待的那个人的模样。
她便含笑抬眸望向矮榻上的他:“好香,好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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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竟不像久别重逢的故人,更不像多年来情愫暗转的冤家,两人只隔着炕几对坐,一同品一壶茶。
有了香,有了琴,再多一壶茶,已是完美,不需多言。
他只定定凝视她,眼珠儿都舍不得转。她本静静地推着沙盘,也只能浅浅微笑。
她今天穿红,很多年没碰过的炽烈颜色,将她绢画上仕女一般柔婉的眉眼衬托得漾然生姿。但是更关键的是:她穿了,而他也看见了。
她扬起头来,含笑对上他黑亮的瞳:“天才小提琴演奏家,怎么换成了古琴?”
他眨眨眼:“因为,你听。”
她便又笑了,轻轻摇头:“西洋弦乐,我一样听的。帕格尼尼也曾是深爱。”
他便也点头:“好,下次就换帕格尼尼。”
她深吸一口气,深深凝望他:“小声,你变了。”
他黑亮的瞳卷起温暖,丝丝缕缕笼罩住她:“没有,我没变。”
是谁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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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她20岁,还在上大学。那年她被学校派到东海岸的大学做一年的交流生。
那年,她在宿舍里放的音乐本来都是东方的古典音乐,只有一首是西洋弦乐。
因为罕见,便格外惹眼。
有同学好奇地问她,为什么看起来明明更喜欢东方古老的音乐,却也同时还喜欢一首帕格尼尼?
她笑,说:“兼收并蓄”。
那一天她转眸看向中央广场大屏幕上的新闻,一位十六岁的天才少年小提琴演奏家,与世界著名的乐团和指挥大师共同致敬帕格尼尼。屏幕里黑发黑眼的少年,星眸半眯,手臂轻扬。
“他还这么年轻,只有十六岁。”电视记者这样说。
她在那一刻高高抬起头望向遥远青空。他还那么年轻,而她比他大了整整四岁。
那晚她莫名接到他的电话,她听得出,他竟醉了。她忍不住端出姐姐的姿态呵斥他:“你才十六岁,怎么可以喝酒?”
他却在电话里问她:“大声……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她垂下眼帘:“成熟、稳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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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他二十六岁,而她已经三十岁。
她在西亚,一个破败的小村落,簇拥着一座被炮火尽毁的古寺。
望着那一片瓦砾,她跌坐在沙地上欲哭无泪。她只是迟到了两个小时,古寺就已经化为了乌有,如果她能再快一点,也许就还来得及抢救出一些物件来。
同样让她揪心的,还有背后那一片同样毁成残垣的村庄。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哭已经哭干,此时只张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向这个已经失去了依靠和希望的世界。
她抹一把眼睛,紧咬牙关站起来,走向他们。
她打开自己的行李,将里面所有的食物都拿给他们。随着她的手势,一张报纸飘落在地面上。
上面是大幅的娱乐报道:年轻的娱乐圈投资人骆弦声,左右拢着年轻的美女新人,满面含笑。
有记者写:骆弦声最爱嫩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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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蜜月是避开喧嚣,换上素服去山中古寺吃一个月的斋。
每天听铜铃醒来,枕山风睡去。吃的是亲手摘的素菜,饮的是山间流下的清泉。
本来面目,素心相对。
遇到禅友,被人善于地笑说:“燕声,你竟逆生长,如今越看越像二十五岁的人。”
他在她耳畔低语:“他们怎没见我憔悴?”
她登时面红,狠狠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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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对着她,隔着四年的岁月,隔着姐弟的身份,也隔着燕翦,他不敢说。只怕说了便是唐突,从此倒彻底推远了她。
她亦是,想都不可以想,更因为他的不说而不敢确定。幸好时光不是无情物,只要肯等,花期终会来。
时光虽慢,终于等到这样一刻:不管什么话,终究都可这样恣意地说。
(本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