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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节 第三瓶酒(1 / 1)

总经理办公室里,两杯茶水正冒着热气。王立彬坐在蔡光华桌前抿着茶叶,氛围轻松惬意。

“看标识、看封口、看批号、看包装…都是鉴别真伪的手段。客人来这里消费,讲究的就是高端奢华,一个乐子,一个面子。如果让客人喝到了假酒,那简直就是自砸招牌,砸完了这辈子就翻不了身囖!”

“所以,我们这里没有假酒,我们行的稳坐的正,开业两年来,一直是下江头一块牌子。”蔡光华捧着茶杯,话语中是满满的自豪。

王立彬语气一个急转:“可是,蔡总这样尽心尽力为人民服务,又有谁会把你的好挂在嘴边呢?美酒再香,也只是当时,客人醉过就忘,蔡总精心挑选的酒在他们眼里,也只不过是泡妞的一个台阶罢了。”

他绕弯子的说话模式又让蔡光华心生不满;“有什么话直接说。”

“看标识、看封口、看批号、看包装…都是鉴别真伪的手段——在他们清醒的时候。”最后这一句,他可算是点明了主题。

蔡光华仿佛听懂了什么,他一言不发望向王立彬。

“法国‘闻香师’这个职业,不知蔡总有没有听过?他们能在不用任何仪器的情况下,识别出成百上千种香水,他们轻轻吸上一口香水,就能把香水的成分判断得准确无误。”王立彬仿佛又急转了一个话题,“但是这种职业的人,他们忌烟酒、忌辛辣,日常生活中,他们非常注意保护自己的嗅觉。因为他们知道,沾了这些刺激性很强的东西,嗅觉能力就会大打折扣,不用说分辨香水成分了,就是把两瓶味道类似的香水摆一块放他们面前,也不一定能分出来呢。”

蔡光华总算按捺不住:“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吧。”

王立彬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却又话头一转问道:“蔡总能分辨出自来水跟白开水吧?”

蔡光华从鼻腔里挤出一些气流,仿佛是做了回答,也仿佛是在催促他赶快说下去。

“可是白开水做的冰块和自来水做的冰块,就不太容易分辨了。”王立彬举一反三地列举了下去:“加了自来水榨的果汁和加了白开水榨的果汁,也不太容易分辨;掺了绿茶的真酒和掺了绿茶的假酒,更不太容易分辨…”

蔡光华终于开口:“你的意思我知道,这确实能降低不少成本,不过我们既然打算把这行饭吃下去,就不能砸了自己招牌嘛。”

王立彬却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假酒,其实它也是真酒,只不过各有假的方式。其中有一种假酒,就是仅仅开了瓶而已,内容跟真的完全一样,可以说它就是开了瓶的真酒。在一屋子人已经喝多的情况下,服务生以熟练的手法‘开瓶’,即便客人就要喝不兑绿茶的纯酒,那又有谁知道呢?更何况现在存酒情况这么普遍,本来存的酒就是开过瓶了的,他剩了0.3瓶,那下次我们再拿一个0.3给他就是了,谁还管是不是那一瓶0.3呢?”

“呵呵,小王细节问题想得真周全,你才是尽心尽力为公司着想的人啊!”蔡光华轻松地笑了,他也拿起茶杯喝上了一口,之后,却继续坚持刚才的话:“不过我们既然打算把这行饭吃下去,就不能砸了自己招牌嘛。客人也不都是傻子,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万个客人当中有一个挑剔的,都是说不定的。就像头顶那盏五万的吊灯,迄今为止其实只有过一个客人夸它漂亮,但我们星辰度假村的宗旨,就是要努力在每处细节方面做到胜人一筹、无可挑剔嘛!”

“蔡总说的是呀。为了公司的未来,眼光是要放长远一些啊…”王立彬一边附和,一边思索起来。

——————————

“快点快点,他们要上来了…哎你怎么那么笨手笨脚的…”

储藏室门口,温文雅正指挥着两个小保安帮忙抬一台牌九桌,满脸焦急。

“温姐,我来吧。”何俊毅从背后冒出来,走上前给那两位小保安搭了把手,很快,这台牌九桌就被从储藏室抬了出来,往温文雅指定的房间抬去。温文雅一边催促,一边看了下手表。

牌九桌刚被摆好,大门处就响起了“欢迎光临”的声音。温文雅连忙迎过去挽起客人的胳膊,声音也变得柔媚起来:“钱老板,牌九桌已经给您准备好啦。”

“阿雅办事最有效率。”钱老板乐呵呵。

“A8这边请。”王立彬领头,何俊毅紧随其后,外加门口两位小保安,一位身着旗袍身材高挑的女迎宾,五人夹道簇拥着钱老板一行人往A8包厢走去。快要走到时,王立彬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客人们,这时候,正巧发现有支钢笔从其中一位西装革履客人衣兜上掉落下来,而他本人还没有察觉。

王立彬连忙上前捡起了那支钢笔双手递回去:“大哥您的钢笔。”

西装革履惊讶地望了一眼钢笔又看看自己口袋,不胜感激:“谢谢你呀小伙子。”

“不用谢,其实,我这支钢笔跟您一模一样呢。”王立彬这句话,不算是套近乎,因为这支钢笔确实跟他用的一模一样,也就是去年杨虹托杨洪伟送的那支。说着,他从胸口取下了那支钢笔。它造型简约低调,通体是金色的小格子,拿在手里非常扎实厚重。

西装革履一惊,不由得接过王立彬的钢笔打开笔帽仔细端详,又打量了一眼王立彬:“派克75银格镀金,14KF尖,跟我的确实一模一样,而且这价格可不低啊!看来小伙子也是个爱笔之人啊!”

王立彬瞬间就窘了。要知道杨洪伟给他这支笔的时候几乎没有交代过什么,他用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它是什么身份,更何况他一直以为钢笔不过就是日常写字的玩意儿,哪里知道还有这么多讲究?

他正面部僵硬,西装男的声音又响起了:“不过,小伙子啊,你好像不太会保养你的钢笔呢,你看看我的…我平时很爱惜它,它跟了我很多年,已经有感情了,感觉它已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就像我的手一样。”

就在这时,钱老板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老鲁,磨蹭什么,快进来!”

西装男忙应一声,然后跟王立彬笑了笑,转头走进门。

……

“这瓶酒,是开封过的,今天A8喝的就是这种维福士威士忌,他们人多,至少喝掉三瓶。李师傅,到时候服务生过来取第三瓶的时候,你就把这瓶给她,再交代她开瓶的时候躲着点,记住了,第三瓶的时候再给这瓶,那时候他们都差不多喝晕了,麻痹了。”

司酒库里,蔡光华正举着一瓶威士忌,压低嗓音对保管员李老爷子说着什么。他面色郑重其事,李老爷子也心领神会,点点头:“放心吧蔡总,我绝对不会搞错。”

蔡光华信任地拍拍李老爷子的肩膀,“我相信李师傅。你在这里也上了一段时间班了,虽然在司酒库里,但应该也了解我们这边大概的经营模式了。其实没有哪个客人过来是纯粹买醉的,说白了,他们要么把这里当作一个行贿受贿交接地,要么把这里当作一个吃喝嫖赌寻欢地,有谁过来是真正品酒的呢?我相信你从你外孙女那里也听说过不少吧。”

“哈,你是说阿咪呀,”李老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呀,平时才懒得跟我聊天呢,能把我介绍过来上班已经不错了!我一个糟老头子还能干嘛?知足啦!小时候她是给我一手带大的,她什么话都跟我说,可是越长大,她小秘密越多,到现在,几乎都不跟我说话啦!”

“哎,她其实心里还是装着你这个外公的。小姑娘嘛,长大了肯定心里头会有点小秘密,被外面的花花世界吸引,但忘本是肯定不会的,她还一直嘱咐我要多关照你呢…”蔡光华开始与李老爷子聊起了家常。

聊着聊着,时间过得飞快,没有多久,A8的服务生就过来取第二瓶维福士威士忌了。递过去一瓶崭新未拆封的酒,望着服务生远去的背影,李老爷子突然凑过头来,压低声音问道:“你那瓶开封过的酒,怎么来的?”

蔡光华神色中掠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紧张,他四下瞟瞟,把嗓门压得更低:“李师傅是阿咪的外公,是杨董的自家人,也就是我的自家人,自家人我就实不相瞒了,这瓶酒其实是从很多个客人喝剩的维福士存酒里倒出来的,凑成了一瓶。反正都是12年威士忌,而且大多数也都是维福士的,味道真的差不多。他们已经喝两瓶了,第三瓶谁还能分得出来是什么XO啊?只要服务生开瓶的时候注意点,这不就是一瓶全新的维福士威士忌吗?”

李老爷子恍然大悟:“高,实在是高!”

他们在司酒库聊得开心,钱老板一行人与温文雅也在A8里喝得热火朝天。就在这时,那位西装革履的“老鲁”尿急起来,走向房间旁边的厕所,却发现厕所里头有人。他一着急就来到走廊,刚巧这时,王立彬正在他面前出现。

他赶紧招呼王立彬过来:“哎,小伙子!哪里还有厕所?”

王立彬带着他去了不远处另一个厕所,并在门口守候等他出来。过没多久,他就出来了,王立彬正打算把他带回房间时,他却悠哉悠哉地点起了一根烟,站在原地,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眯起眼上下打量了王立彬一番,老鲁突然开口继续聊起了刚才关于钢笔的话题:“小伙子啊,你平时钢笔都用什么墨水啊?”

王立彬愣了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答道:“我嘛,公司有什么墨水我就用什么墨水,没特地讲究过。”

老鲁认真地解释起来:“这就不对了,钢笔是个很精密的物件,最好不要多种墨水混用,混用了容易产生沉淀,如果要混用,最好先洗干净。对了,碳素墨水也尽量别用,沉淀物更多,容易堵笔。我想你们公司肯定都是碳素墨水吧!对了,还有平时写字的时候也尽量注意,不要在太硬的地方写,下边多垫点纸,金笔头磨损不起啊!”

王立彬尴尬地干笑两声,挠挠脑袋。

老鲁从衣兜里拿下那支笔,认真介绍起来:“派克75系列,是派克公司成立75周年推出的系列。小伙子,你知道金银复本位制吗?在18到19世纪,英美法等等国家都采用的制度,黄金与白银同时作为本位币的制作材料…”

王立彬听得一头雾水。

老鲁看出了他的一窍不通,不禁笑了起来,转而用通俗的话解释下去:“反正,随着社会的发展,金银复本位制已经不能适应商品经济需求,十九世纪起,一些资本主义国家都先后放弃了这种货币制度,美国也不例外。所以才会发展到后来,美国政府开始鼓励消耗财政部大量的白银储备,派克及时响应政府号召,所以才会有了我们手上这些用925银打造的‘75银格’,再后来又发展为‘银格镀金’…”

原来如此!原来手里这支钢笔这么有故事!现在王立彬总算是明白了个大概。再端详着手里的钢笔,他不禁对它刮目相看,心生了崇敬之情。

至此,老鲁已经看出了王立彬手里这支笔的来历:“你这支笔是别人送的吧?”

王立彬干笑两声:“确实如此。您不说我还不知道它这么有历史呢,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送你的人,应该是把你看作很重要的人,以后你可要好好爱惜啊!就按我刚才说的去保护它,还要定期清洗,反正我是一到三个月洗一次,看你使用情况来决定,还有,用完了一定要随手盖上笔帽…”老鲁交代得很详细,王立彬也听得很认真。突然,老鲁想起一个问题,“对了,小伙子,这一带有没有什么好的吃小吃的地方?我是第一次来下江,就住在旁边王府饭店。我这人每到一个地方,就爱吃那地方的小吃,感受下各地饮食文化,这是我旅游最大的爱好。”

“哦,前头建设路旁边有条小岔路,叫‘浦水巷’,那儿小吃特多,什么都有,不过晚上8点以后几乎就撤了。要么赶明个我带您去吃?”王立彬半开玩笑地套起了近乎,然后自我介绍道:“对了,我叫王立彬,您叫我阿彬就好,这是我的名片。”说完,递上一张名片,名片上,是杨绍忠给他配的传呼机号码。

接过名片,老鲁欣然答应了明天的邀约。“好啊,明天你带我去那个什么‘水巷’吧!我姓鲁,这是我的名片…下江这个城市我很喜欢,明天,我们就下午见,具体时间我再呼你,你跟我再介绍一下下江这个地方,做一回导游,好不好?”

“好!”王立彬爽快答应。“我跟鲁大哥有缘,明天我一定当好这个导游。”

目送老鲁进房间的背影,王立彬不禁又一次取下胸前的钢笔,仔细端详起来。自从离开上河,他就与杨虹极少联系。现在是96年了,杨虹也应该十七岁了,开始慢慢从男孩蜕变成男人了吧…

一边走,一边抚摸着那支钢笔,王立彬的思绪又飘回了遥远的家乡。不知不觉就路过了司酒库。就在这时,里面传来的一阵低语打断了他纷飞的思绪。

“…开瓶的时候手挡着点啊,别慌,别让客人看出来。”这是李老爷子压低的声音。

“我懂,李师傅放心吧,他们差不多都喝得晕头转向了,我开瓶速度向来就很快,不可能被发现的。”这是A8服务员的声音。她说完,就端起那瓶酒走了出来。

王立彬装作若无其事,眼睛却紧紧盯着那瓶酒的瓶口不放。盯了几秒他终于发现,那瓶维福士威士忌分明已经被拆封过,但如果不细看还真难发现。

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蔡光华果然是个明白人。”他在心中默默念道。

——————————

转眼,又临近了下班。就在这时,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

两人正在更衣室换着衣服,门外突然传来蔡光华略带醉意的声音:“小何?”何俊毅又手忙脚乱套上衣服,应了一声。

“许局在‘百合舞厅’,你马上送我过去吧,动作快点。”

何俊毅又抱歉地看了一眼王立彬,屁颠屁颠跑出去了。至少在现在,他还是蔡光华的专属司机。

王立彬坐在更衣室,脑子里则盘算起了“下一滴水”——单凭“贪污损耗费”,根本撼不动蔡光华;即便加上贪污洋酒这条罪名,也还是远远不足以搞垮这位杨绍忠的得力干将。首先,蔡光华的动作幅度很小,杨绍忠极有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来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所谓“真假酒调包方案”还是他王立彬想出来的馊主意,他要是敢拿这个举报上去,杨绍忠当真会相信他而不是认识十几年的蔡光华?现在的他,缺的是一条更大的罪状,一条足以扳倒蔡光华的罪状。但现在,他却在贪污洋酒这一条上卡死了。

酒,是餐饮娱乐行业赖以生存的根基。蔡光华贪污洋酒,可以说就是在挖杨绍忠的命根子。可是就连被挖了命根子,杨绍忠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究竟还有什么事是能让杨绍忠动怒的呢?

“除非真的挖他命根子…”

坐在更衣室的椅子上,王立彬左思右想,仿佛拿定了主意。“既然公事方面没有突破口,那么我总该考虑考虑私事方面了…”

另一边,何俊毅载着半醉的蔡光华,轻车熟路地驶向“百合舞厅”,那是一家许兆丰最爱去的舞厅,也是一家不对外营业的私人舞厅。它的老板是个女人,开业一年多以来,她只接待熟人和熟人的朋友,许兆丰便是其中之一。

快要到达目的地时,蔡光华腰间的大哥大响了。这价值一万多元的大哥大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能在公共场合一响,便能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何俊毅也是这目光的其中之一。

“哎,阿咪呀…哎呀,就在你桌子左手边那个抽屉里…你翻翻看呀,绝对在里面,我不会记错的…我就说在里面吧,傻瓜…不说了,就这样,先挂了。”

何俊毅专心致志地开着车,根本就没注意后座蔡光华的电话内容。“阿咪”,对他来说,这是个无比陌生的名字,其实对王立彬来说也应该是个无比陌生的名字——如果那天他没有偷听杨绍忠电话的话。

酒精真是个害人不浅的玩意儿。就在这一次酒后,蔡光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失言了。

何俊毅仍在专心致志地开车,脑袋里却无意中记住了这个名字。“阿咪”,一个能在半夜两点打电话问蔡光华找东西的人,一个能被蔡光华称之为“傻瓜”的人,一个让蔡光华如此了解她抽屉构造的人,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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