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眼前缓缓恢复光明,晕眩感也已散去。水云迅速环顾着周围,想要找到敌人的踪迹。
她似乎身处一座破败村落。那些建筑的式样与布局相当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村落之外是枯干的荒原,看不到一丝绿意。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气息,阳光毫不留情地炙烤她的头顶,以及脚下荒凉的大地。
一些人从粗陋的屋舍内走出,环在她的身旁。水云翻找着记忆,逐渐与几张更为苍老的面孔对上。颜启,父亲最为信赖的亲卫长;中流,教导她识字读书的老师;还有颜青,她幼年时最好的玩伴——
这不是真实的,她想。因为害怕看到他们的目光和样子,她已经数年没有亲自与族人见面;可那片狂暴无序的荒原,始终刻在她的记忆当中。幻象终有局限,哪怕是那里的绿洲,也绝不会如眼前这般「平和」。
她抬起手,吟诵出咒文。水雾在她面前卷起,凝聚成数十柄冰霜的利刃。它们雨点般飞射向前,将那些记忆中的人,以及她眼前的荒原刺穿。画面很快碎裂成片,消逝于一团黑暗。
幻景改变了。
暖和的风从壁炉里吹来,火光跃动着,映出屋内的温馨。她缩在柔软的被窝中,母亲披着长裙坐在床边,为她讲述睡前的故事。父亲则坐在椅子上,借着炉火阅读当日的公文。一只鸟笼挂于窗边,红喙白颊的灰文鸟上下蹦跳,不时短促鸣叫两声。水云抬起手看了看,它们柔软而玲珑,是她不足十岁时的样子。
那也不是真的。因为来自帝国的威慑,彼时的齐国已开始动摇。父亲常年忙于政务与军务,身为方术士的母亲,亦很少有空留在王宫。眼前的一切美好景象,向来只存于她的幻想,从未化作现实。
冰制长剑浮现在小巧的掌心,水云从床上站起,用力将利刃刺向母亲胸口——母亲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鲜血。
父亲朝她回过头。她避开幻象的视线,双手握住长剑,横斩那具身躯的脖颈。
“你们早就死了!别再来缠着我!”她大喊。
利刃无声无息地切下头颅,世界再一次从她眼前破碎。随着下一个幻象出现的,还有她似曾相识的声音。
“不,他们还活着。”声音平静地说,“在你的记忆里,一直都是。”
她再一次打量四周,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风景。
繁茂的灌木错落有致,环绕着视线当中的一幢单层楼阁。它主体为木制,没有飞檐与斗拱,屋顶由黑色筒瓦铺就,和帝国当今的风格略有不同。一串串绿色的果实点缀在灌木中央,它们初尝很酸,渐渐却能品出些许甘甜——记忆中的味道涌上舌尖,她咽了一下口水,忽然想走近去采摘几颗。
“还有那些真正活着的人哦。”另一个声音传来,“一直在等着你的。”
水云努力甩开名为思乡的情绪,将视线投向话语的来处。尤菲与琳站在庭院的另一端,手牵着手,对于眼前的境况似乎早有预期。越过两人头顶,现任帝王的宫殿位于不远的高处,于正午阳光下闪耀金辉。
又是个幻境,她想。新安城不可能存在大齐的建筑。这个漏洞太过明显,意味着幻境已经濒临崩溃。
她猛地抬起手,魔力循着心意流转,最终汇聚于掌心。凛冽的寒风环绕着她,发出哀嚎般的呼啸。这是她最强的攻击法术,足以笼罩整座庭园,把幻境彻底撕扯殆尽——
粉色的少女同样抬起手,指尖划出银白色尾迹,有如优雅的精灵。
她没有理会少女的动作,咒文已近尾声,只差一步即可完成。但十数枚银白色符文瞬间浮现空中,继而化作一片光矢,刺入她身周的风暴。
魔力顿时陷入混乱,不再听从她的指挥。尖利的啸鸣迅速转低,继而狂风散开,只吹落了一捧树叶。
白衣女性的手僵在半空,一瞬间有些难以置信。
作为,幻境有能力反制法术——这一点都不魔法。大概是内心动摇,以至对于魔力的引导出了差错,一定是这样。既然如此,换一个更简单的,她更加熟练的方术即可——
她再次合握双手,结出咒印,打算召唤一道落雷。可这一次,对面的少女只是将目光转向她,法术便顷刻化为乌有。
一只宽厚的手掌按住她的肩头,阻止了她的第三次尝试。
“冷静点。”尉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这不是幻境。”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仍是原本的景象,心中却奇异般平静下来。直至此时,她才感觉到周围传来的更多信息——微风吹拂树丛的轻响,脚下来来去去的蚂蚁,草木与泥土的气息,以及从楼舍一侧传来的桐油味道。
眼前的建筑仍令她不解,但幻术做不到如此精细。水云终于确信,这里是真实的新安内城,对面的两人亦非幻象。
“谢谢。”她谨慎地注视着前方的两个身影,低声说道。
名为尤菲的少女似乎松了口气。“所以,水云,尉风。”她眨了眨眼睛,“有些人想要见你们一面,有兴趣么?”
水云记起她们之前的行踪,大致猜到想要见自己的人是谁。这让她有些迟疑,两方面都是。首领给予的任务尚未完成,继续拖延下去显然很不明智;可另一边,留在荒原的族人们,她同样十分在意。
她瞥了一眼尉风,男人面无表情。与族内的年轻人会合以后,她仅仅确认过那里仍有存活者,没敢去询问具体情形……和真正关心的那几个人。
“没有。”宽厚的手掌抓住她的胳膊,甚至让她来不及多想片刻,“告辞了。”
泥土再次泛起波纹,化作液体——然而同一时刻,尤菲将双手叠于胸前,轻声念出短暂的词语。
无数银线以她为中心扩散,瞬间遍及整座庄园,让脚下重归坚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