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之下,「领」便是伊尼斯帝国最大的行政区域,其次是「城」以及「乡」,最小的区域则是「镇」。
帝国的所有「领」都以宝石为名,例如马斯克的旅店,就是位于「水晶领」的南部。从那里出发,大约经过六天的路程,就能够到达与其紧邻的翡翠领中,位于紫晶镇的南侧,被誉为帝国奇观的镜心湖。
作为著名的景观,加上近乎神奇的传言,自然有着大量来此拜访或者‘寻求帮助’的旅人,以及由此衍生的周边行业——例如旅店、酒馆、小吃、以及各种其他服务。尤菲一行人刚刚接近湖泊的区域,便有好几名伊尼尔人围拢上来,争相要担任几人的向导。
每一名‘向导’都宣称自己知识渊博,服务周到,绝对能让她们满意而归。可惜从他们的眼中,尤菲只看到对于金钱的渴望。
“这样啊。”她仍然乘在马上,偏过头看着几名向导,“那么,你们之中,谁才是最了解这里的呢?”
几人一愣,继而激烈地争吵起来,嚷嚷着自己更加出色,而其余人都是骗子,全然不顾几名‘客人’正从他们的包围中悄然而去。
“这就是「暗示」的应用,安雅。”走出一段距离以后,尤菲继续给年轻的妖王讲解着秘术相关的知识,“与更为粗暴的「魅惑」不同,对于秘术不够敏感的人不会察觉自己遭到了暗示,就算之后回过神来,也只认为是自己一时冲动而已。”她竖起一根手指,“「暗示」的内容越贴近受术者潜在的念头,就越容易成功,刚才那些人吵成一团,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有互相竞争的意识哦。”
“我明白了……”安雅点了点头,有些不安地看向她,“可是尤菲,随意对其他人使用法术,真的没关系吗?”
“这个问题没有一定的答案。不同的场合下,秘术可能带来好的结果,也可能让情况变得更糟。”尤菲正了正神色,斟酌着回答道,“我对自己的要求有两个——首先,不抱持着恶意使用秘术;其次,必须清楚自己即将施展的法术,能够造成怎样的影响和后果。”
“还有就是,要弄清楚受术者的脾气啦。”琳在一边插嘴道,“比如说,联合会的高阶巫师里,有一些很喜欢学徒用低阶法术帮他们清理衣着,但还有几个就觉得那是冒犯了他们的威严。总之,遇到更强大的施法者时,保持适当的尊敬就好。通常来说,能够在秘术——或者方术上有所成就的,总该是有点理性的人咯。”
她们就这样聊着天,一边继续向湖泊的方向行进。四周的人群随着前行愈发密集,于是她们让召唤出的马匹散作烟雾,步行穿过最后的两里路程,来到那一线广阔的湖边。
从这里遥望,湖水在阳光下反射出银白色的波光,正如一面宽逾数里的镜子一般。
尽管小贩和游人将附近的空地占得满满当当,紧贴湖岸的人却并不算多。大多数旅人都只是走到湖边,朝着水中看上几眼——大约不过两、三分钟——便带着或是喜悦、或是担忧的神情转身离去。这略显奇妙的场景,似乎显示着湖泊的确并不普通。
“我们谁先过去看看,还是一起?”琳看着大约百尺以外的湖水,显得跃跃欲试,“你们说呢?”
尤菲走到好友身边,牵住她的手,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意愿。满天星摇摇头,示意自己不打算前往湖边。安雅望着湖边的旅人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到金发少女的身旁。
三人并肩走向带着微微弧线的湖岸,这份情景在这里太过寻常,根本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她们选择了一片周围无人的区域,站在岸边,向泛着微微绿色的湖水中望去。
湖水初看没什么特别。清澈的水中漂浮着少许藻类,以及追逐着它们吞食的鱼群。偶尔有更大的鱼冲破水面,将那些鱼群惊散,不多时又聚拢到一起。尤菲放开自己的精神,试图感受湖水中的异常,但只能感觉到极其微弱的魔力。
然而就在下一刻,她眼前的湖面发生了变化。
原本的湖水和鱼儿同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笼罩着湖面的灰白色云雾,在她的视线中变幻成隐约的图案。她明白这是某种幻术的效果,却没有尝试抵抗或破解——毕竟这是她们原本的目的。
图案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座对她来说足够熟悉的城市,有着遍及城区的阔叶树木,以及南方卡玛尔人风格的木制楼房。她微微转过头,幻象也随着她的心意变更,将那栋精美的砖石建筑,以及与其相邻的庭园呈现在她的视野里。
——忽伦公国的月之城,斯坦米兹男爵的庄园,她曾居住了十多年的家。
须臾间,画面再一次改变,而且与她的意愿无关。庄园不知何时早已坍塌,仅余下一片断瓦残垣。烈焰、雷鸣和风暴覆盖了她的全部视野,炽热的流星从天空降下,大地在轰鸣中开裂,空气里满是火焰与毒素的气息。
周边的住宅没有一间完好无损,树木倒伏一地,被大火烧成一段段黑炭。陪伴它们的是月之城的居民们,多数已经被火焰吞噬,余下的还勉强保留着生前的形态。他们以向前行走的姿势俯卧在地,手臂仍然伸向前方,像是要抓住某个根本不存在的希望。
她的目光逐渐移向庄园的废墟,沿着断壁和勉强可以辨识的道路移动。她看到了几名曾经熟识的侍女,似乎比她离开家时年长了一些,同样已经死去;庄园的卫兵们倒卧一地,手里仍然紧握着长矛和利剑。
位于一楼尽头,幸运地没有完全坍塌的书房中,她看到了自己曾经的‘父亲’——菲利普·斯坦米兹男爵。
男爵就坐在那张书桌后面。他的双手撑在桌台上,似乎想要站起身来,脸上则带着难以掩去的惊慌。然而他的脑袋垂落在桌面上,将一切定格在那个时刻。
所有的事物都失去了生命,无论花草树木、动物、人类、还是这座城镇本身。一切看似来得极为突然,无论平民或是贵族,都没有逃离命运的机会。从某些人的表情来看,他们甚至不曾感受到任何恐惧。
一阵更加剧烈的轰鸣从脚底传来,地面整个向下沉陷,连带着其上所有天然或人造的物件,仿佛有一张无边无际的巨口,打算吞噬她眼前的一切。继而,数万吨的土石如同波浪般翻涌——巨口正不断咀嚼着,将利齿间的内容绞成碎片。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大地终于合拢之时,位于她眼前的,除了凹凸不平的土石,已经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