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图纸(1 / 1)

于是偌大的殿里皇帝在案前批折子,穆清在离几案不远的大椅上看书,殿里一时无声。穆清本欲看会书,然看不上几页就看不进去了,这书她在太傅府里也看过,上面写满了太傅的见解,比光看书上的字要有趣那许多,看着书了,就能想起太傅府里的几个孩子们,能想起在太傅偏院里自己同野夫战战兢兢过活的日子,一时心里也烦乱,目光不自觉便移到几案后面皇帝身上。

皇帝垂膝坐着,先前园子里碰见时候穿的明黄朝服已经换了下来,这会这人穿一袭玄色交颈常服,红色内衬,两个都是精神的颜色,碰在一起自然也是精神的。皇帝正低头看折子,头发髻成一团纶在玉冠下,映了灯的缘故额头便是个饱满光亮的样,两鬓若刀裁,两眉黑如墨,因了垂眼那眼线格外长,鼻梁高挺仿佛他也是个色目人一样,只是肤色一直是个黑愣愣的,还有些粗粝,肩颈也宽厚,不像个当皇帝养尊处优人人都伺候的模样,倒像个带兵打仗的武官,同先帝的文弱白净是彻底的不一样。

穆清怔怔看皇帝半天,却是蓦地皇帝将头抬起来,她的目光竟然同皇帝撞在一起了,瞬时间她就有些难堪,遂低头将书翻了几页,再抬头但见皇帝两眼灼灼依旧看她,灯影下他两只眼睛同个虎狼一样。

便是突然间有些气恼,好端端的将人叫过来不说话是要干什么,怎的又突然两眼发亮的看人,本欲不理会,低头翻几页书却是听皇帝说话“过来。”

穆清站起来,皇帝下一瞬起身,然后将她坐的大椅子拉到了几案边儿上,而后便又道一声“坐吧。”他自己径直又去看折子去了。

穆清险些是要郁出病,这人怎的,怎的是个这,心下这样说,然还是坐在大椅上,这回真是看出来皇帝叫她来垂拱殿是真的无事,看书不进去,索性靠着椅背想要闭眼歇息。皇帝是坐在案后的长边儿上,将她的大椅给拉到宽边,穆清将将要闭眼,便是看见案上厚厚一叠画纸,定睛一细瞧,这画显见着是个仕女图,图下还写了生辰八字,听说新皇恢复高祖时期的选秀制,算起来也该到秋选时候了,这就是送来的秀女图吧。

穆清探身开始看这些图,皇帝也没管她,穆清却是看的仔细认真,先前在先帝时期,她给先帝分类折子,遂久而久之连哪个地方的地方官是谁都知道更不要说朝中众臣了,这是谁家的女子,父亲是谁,先前在哪里为官,一一看过去,皇帝看他的折子,穆清看送来的秀女图,好半晌之后皇帝听穆清终于开口了。

“这索相的太孙女不错,索相三朝为官,公正廉明,想来家里的孩子不会太差,这长相也称头,大方利落,可以选进来。”她在那里说话,皇帝起先是没理会,看她竟然是个认真极了的样子,遂将笔搁下。

“嗯,是么?”皇帝起身踱到她身后跟她一起看秀女图,意味不明说了几个字眼。

他是个高身量又长腿长手,弯腰把着椅子缘便是个将穆清给括进怀里的样子,穆清瞬时间满鼻都是皇帝身上的气息,还觉着皇帝的呼吸老洒在自己耳垂脖颈上很有些不自在,然侧了侧头躲开那气息便也就继续看秀女图了。

“唔,赵普功高德厚,可堪重用,家里的女儿选进来再给他抬抬位,想来他是会感激你的,赵氏一门从他开始,他定然是愿意的。”穆清一张接一张的说下去,谁谁家在哪里,长出的女儿水灵秀丽云云,是个喋喋不休的样子。

“你倒是很懂这些。”皇帝凑过来又说一句。

他说了这么一句,穆清抬头,以为自己方才将哪一家给说错了,犹自是个想要往前翻看的举动,皇帝接下来却是低斥一声“刘穆清!”是个咬牙切齿的样子。

穆清愕然,怎的好端端的这人又是个这样,方才她可是没有招惹他,这人怎的就是要无端生气,自己生气不行,还非要惹的别人生气。

“怎么?”穆清勉强回了一句,也生不出给他选秀女的心了,既然眼下她在宫里,皇帝拘着她她哪里都去不得,现在再出宫去也不知是何时,出去了皇帝抓她的心不死,她也是个寸步难行,不若就在宫里伺候他罢,横竖认出她是静妃的人没有,再是顶着先帝后妃伺候皇帝的名声大约也没人知道罢,这天下的许多事永远由不得她,不若就走一步看一步顺着天意,穆清觉得自己有些自欺欺人,心里都有些瞧不上自己了,然眼下她自己被皇帝拘着能干什么。一旦决定要待在宫里,自然是要尽心伺候皇帝了,她是一心为他着想,为他的天下着想,怎的他又是个恶狠狠的样。

“真是个混账东西,朕的天下要你操心!”皇帝探手将穆清手里的画纸抓过来扔到一边,恨瞪穆清一眼,竟然是个气的要跳脚的样子,还同穆清说话用了朕,最后竟然张嘴在穆清而后恨恨咬了一口。

“你真是……”穆清捂着自己耳后,简直不敢相信皇帝方才的举动,看皇帝是个气哼哼的样子,莫名其妙也有些惊吓。

穆清真是被皇帝给吓了一大跳,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恼意,说的不合你心意便不合心意罢,横竖最后是你挑人,怎的将这样大的帽子扣她头上,话里意思竟是说她要干扰朝政么难道。穆清连气带冤枉带耳后疼还诚惶诚恐,遂就端坐在椅子上垂着脑袋再没看皇帝了,亏她方才还觉着他认真看折子的样很像个皇帝。

皇帝同个斗兽一样在殿里来来回回转了几个圈子,两眼不时恨瞪穆清一眼,看她同个木头一样那么坐着,可气极了,最后终是将人给撵回去。

“回去罢,严五儿,将人给送回去,不,让她自己回去!”皇帝颠三倒四说了句话要将穆清给撵出垂拱殿,穆清自然不愿意再留在这里,遂就赶紧出了殿。

她走后皇帝犹自是个不解恨的样子,边摔折子边问严五儿,“你说这宫里的女人不都是恨不得一个将一个给生嚼了么,作何就她要颠颠的给我选人。”

“唔,奴才也不知道,大约娘娘是个性子好的罢。”严五儿犹犹疑疑的说了句,得皇帝一句“滚出去”他也就滚出去了。

静妃的性子严五儿约莫是看出点门道了,若是放在中宫的位置上,当是合适极了,公允,端庄,一心为皇上,一心为江山社稷,还有治人的法子,皇上也看重她,该是要成一段佳话的,只是如果她再能看出点皇上性子能摸着皇上尾巴骨那就最好不过了,在这一点上严五儿有些可惜。

当晚穆清累极早就睡过去,皇帝很晚才进了倦勤殿,进去之后床帐已经放下来了,他掀开帐子一看,穆清睡在里侧正是个熟睡的样子,外面空出了一片地,像是专门留给他的。

皇帝气了一晚上,看见留出的这半边床便有些气消了,他本来是想叫她陪着他看会折子的,万没想到她竟然开始给他后宫扩充人了,真是要将人气死。

犹自带了气洗漱结束,伺候的人出去之后皇帝上床,看穆清手动脚动是个没睡安稳的样子,无意识也就撑着胳膊伸手在她肩背上轻拍了几记,待人重新又安定下来他才罢了。

皇帝万不是个轻手轻脚哄人睡觉的主,先前有夜穆清教刀口疼的彻夜都睡不安宁,皇帝想学别人哄着她睡觉,结果几巴掌下去反倒将人给拍醒了,直将清丰给气的要背过气去,他是换着方子的给静妃调药,结果一直说是睡不安稳,最后才发现这皇帝回回是几巴掌把人扇醒,痛心疾首跟皇帝说了,皇帝才知道安抚人不是打人。

穆清终于睡熟,皇帝每每夜里都看她,起先觉着这张脸甚是陌生,他老是试图在她脸上寻找旧时的影子,虽说五官没有过多变化,可连瘦带操劳还黑,能找着旧日的影子皇帝都佩服自己。最后索性就没找了,这张脸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兴许哪一日她脸给变回去他还要不习惯呢。皇帝看她半晌,最后还是探身去看穆清耳后,他生气时力道自然控制不住,不知给咬成什么样子了,探头一看,耳后的牙印子竟然还在,皇帝探手摸了摸,正要躺回去,却是腰上搭了一只手。

皇帝身形一僵,低头看去,穆清是对着他睡觉的,他这会起了半边身子去看她耳朵,结果睡梦中的人也不知是怎的,竟然将胳膊缠在了他腰上。两人在一张床睡许多时日,从来都只有他趁她睡觉的时候搂搂抱抱,她是万万不可能的,清醒的时候是不可能,睡觉的时候更是不可能,怎的今日就揽着他了。

皇帝没言语慢慢躺下去,险些要粘在穆清身上,让腰上的胳膊是完完全全揽住他。

他这个样子让宝和看去,定然是要破口大骂还要打人了,说没出息,也真是没出息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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