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7修】
被带来的人是两个丫头。
一个额头隐隐有血渍,但却穿着一身不大合适的春装,看上去让人觉得有些闷热。
而另一个则是翟府婢女打扮,只是一直低着头,不大能让人瞧得清是何长相。
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个丫头,翟高卓凌厉的扫看一眼,而后目光落在穿着春装,额头受伤的丫头身上。
“若我没有记错,你是园子里侍花的丫头,如今怎么成了这模样?”
翟府的丫头不算多,但却也不算少,只是在临安城这些年来,府上的人都没怎么变动过。要么是当初从上都跟着一路南下的,要么是刚来临安添进府的。
所以尽管翟高卓公务繁忙,如今看到这丫头,竟也觉得有些眼熟。
“你叫什么来着?”
那丫头一听这话,受宠若惊的同时连忙伏跪于地,对着翟高卓叩拜,“奴婢春竹见过老爷。”
“说说吧,怎么回事。”
“回禀老爷,今儿个奴婢帮着夏桃在后院晾晒衣服,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吵闹,一时心起,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前去查看,谁曾想刚走到门口,便觉额头一痛,眼前一黑。再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人捆起来丢在了院角,身上的外衫也不知所踪。若不是方才有人去后院,奴婢只怕如今还被人捆着呢。”
春竹说完,将自己的袖子稍稍往上拨了拨,露出两只被勒出深深红印的手腕。
今日府上客多,除了她这个莳花弄草的丫头能得些空之外,大都跑到前院去待客了,否则也不会被绑在院里这么久,还没有人发现。
“你是说,有人偷了你的衣服?”翟高卓问。
春竹点了点头,“咱们府上四季的衣服都是两套以备换洗,先前听差役大哥说,要来前院见客人,奴婢不好衣衫不整,便回屋想去另寻一件来穿,谁曾想屋里的那件也不见了。不得已,婢子只好穿着春衫前来。”
大府邸中,婢女的衣服发髻规制都有严格要求,所以一听翟高卓问这个,春竹连忙解释清楚,以免因此遭罚。
翟高卓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也就是说,你丢了两件衣服?”
“是。”春竹颔首。
丢了两件婢女的衣服,一件想来就是林家小姐身上那件,那么另一件……
翟高卓的目光落在春竹身边的婢女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一听这话,那婢女登时颤抖起来,奴婢……奴婢……”
翟高卓目光一凛,“抬起头来。”
婢女闻言,头却埋得更低。
旁边的差役见此,当即将那丫头的脑袋掰起来。
这一瞧,使得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呀,这不是方才传话那丫头么?”
“对对对,没错没错,先前就是这丫头说翟小姐出了事,如今正好能问个清楚了!”
徐芮握着翟秋云的手紧了紧。
“别怕,她不敢乱说。”
翟秋云看着徐芮清冷但坚定的眸子,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差?”翟高卓看着那丫头,却没有问先前为何无故传话。
那丫头被掰着脑袋,却是一语不发,倒是有人先开了口,替她答道。
“这不是那位林小姐的婢女么?先前我像是见过的,叫什么来着……宝,宝儿姑娘?”
一听这话,众人的目光都被那开口之人吸引过去,没有人瞧见宝儿听见声音时眼中的惊恐与畏惧。
倒是那位一直一语不发的林家小姐,猛地抬起头,朝着宝儿的方向望去,暗骂一声“废物。”
翟高卓看着眼前的少年,终于想起来这人的身份。
当初在徐记施香的门口,他曾跟这少年人有一面之缘。
好像是隆昌钱庄姬家的少爷。
是个极聪明的人。
再一想先前在花园里,也是这少年人出口挡回包正信的倒打一耙,翟高卓心头渐舒,“姬少爷确定?”
“还真不确定。”
姬修齐轻笑一声,“毕竟只是当街一面之缘,虽然我记性好,却还没到过目不忘的本事。”
说着他指了指纱帘对面,“这林家小姐想来很多临安贵女都认识吧?既是她身边的丫头,想来那些小姐们应当不陌生,您找人来问问,岂非更稳妥一些?不过公正起见,还是莫要找您府上的人来认人了。”
姬修齐说完,笑着靠在背后的椅背上,那神色望去,全然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众人望着这少年人的模样,却又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觉此人甚是大胆,竟然连翟大人都敢怀疑,一时之间,不由都看向翟高卓,生怕他被这少年人激怒。
谁曾想翟高卓不仅不怒,反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姬少爷说的不错,由翟府的人指认这丫头的身份,着实难以让人信服。这样,将那丫头领去隔壁,让各家夫人小姐或是丫鬟来辨上一辨,看可有认得这丫头的。”
林回春咽下口中的里脊肉,悄摸着探头问身边的天歌。
“姬小子这主意是你出的吧?”
“师父在说什么呢?姬兄本就聪慧敏锐。”天歌拿起旁边的酒壶,开始倒酒。
“切,我还不知他?就一看热闹的傻蛋,能想到这些弯弯绕绕那就怪了。”林回春没什么好声气。
天歌轻笑一声,将手中的杯子递过去,“吃肉可少不了酒,这顿践行饭,师父可得吃好了。路上的日子想必没有这么舒坦。”
“借花献佛,你倒是俭省!”林回春白她一眼,却还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北上的路,的确不会这么舒坦了。
领着那丫头去隔壁的差役很快押着人回来。
“回禀大人,周府的小姐、李府的小姐,还有另外几个侍奉的丫头,都确认此人确是林参军府上小姐身边的婢女宝儿。”
翟高卓闻言,猛一拍桌子,使得桌上没放稳的筷子都哗啦滚落。
林回春小心的护住面前的酒水,谨防一不小心被震洒出来。
“大胆婢女,还不如实招来!”
翟高卓厉声喝问,没有惊堂木,竟也不觉手疼。
“翟……翟大人饶命,奴婢没有恶意,只是……只是我家小姐与翟小姐交好,得知翟小姐举办生辰会,苦于没有帖子不能参加,我们才有此下策,决计没有任何恶意的!”
被识破的身份的婢女再也不敢沉默,随意寻了个由头,希望能够混荡过去。
但坐着的众人,却都不是傻的。
两个人都已经闹掰,还谈什么祝贺?而且就算是林家小姐知错就改……
“你们参加生辰会给翟小姐庆贺的法子,就是编排翟小姐不好了,翟小姐出了事?”
众人望去一眼,说话的又是那个看好戏的姬家少爷。
宝儿闻此,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我们!是包家公子!宝儿没有撒谎的!宝儿亲眼看见……”
“胡闹!”
包正信一声怒喝,将攀扯到自家儿子的话头打断。
“若不是你家小姐主动勾引,我儿怎么会被迷了心窍,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宝儿被吓得正愣怔间,却听又有一人轻笑出声,“包大人还是坐下来喝杯茶消消火,翟大人正审案子呢,咱们这些闲杂人等,还是莫要乱插口,免得扰了人证,说错了什么话。”
包正信见说话之人又是那个姬少爷,气得拂袖坐下。
若不是旁边还有侯茂彦和翟高卓看着,他非扒了这小子的皮不可!
然而包正信是闭了嘴,可先前那提议莫要插口的人,却一脸温柔笑意看向跪在地上的宝儿,继续插嘴。
“宝儿姑娘尽管放心,翟大人在此,定不会冤屈任何无辜之人。如今你家小姐和包家少爷在花园衣衫不整的一幕大家都瞧了个清楚,只可惜你家小姐如今跪在那头一直不说话。你若是知道些什么,倒是可以替你家小姐说说看。”
包正信气得一拍桌子,“这位公子!还请莫要扰了翟大人断案!”
姬修齐闻言双手举起,一脸知错就改。
“大人教训的是,在下这就闭嘴。”
插科打诨的当口,宝儿已经深深埋头,将面上的讶异掩藏。
怎么会这样?
先前她们明明设计的是让包公子去玷污翟小姐,然后在这当口将此事撞破,不仅毁了翟秋云的名声,更能帮着包家公子玉成好事。
到时候包家公子便会拿出两千两银子,帮着解了少爷的欠钱之难。
此前她还不知道自家小姐被人抓住,如今被这少年一指,她才看到另一头跪着的人……
还有方才在纱帐的那头,她清楚的看到翟小姐正完好无俗的坐在席间,众人望着她也没有什么鄙夷之色。
难道……
宝儿心中慌乱着急,正不知该怎么是好。
而这当口翟高卓已经再度开口。
“既然宝儿姑娘不愿意说,那就还是请包公子先说吧。也好让本官听听看,如包大人所言,林小姐是如何魅惑包家公子的。”
包正信一听这话,面上终于有了笑意。
让谁先说,谁就掌握了主动权,所方才翟高卓只顾着审问这丫头,让他极为不满,总感觉自己是被故意针对。如今一听这话,当即明白机会来了。
看着父亲警告的目光,包耀文的视线却落在与包正信同一方位,坐在林回春身边的天歌身上。
天歌见他望来,唇角微翘,似笑非笑地瞅着包耀文身下某处,夹菜的筷子在空中划拉开合两下,最终落在盘子里,擒住了一块肥肠。
包耀文吓得脊背一直,伸手捂住身下某处。
先前那人拿着剪刀在他那里比划,甚至一下他外袍剪破的情景,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包公子规规矩矩按我说的做,在下保你日后继续风流。可若是你这舌头乱嚼,我便上下两处都给你断了!”
包耀文一个激灵,在那宝儿说话之前,突然哭天抢地喊起冤来。
“冤枉啊翟大人!实在是冤枉啊!”
众人面面相觑,翟高卓朗声问询,“包公子为何喊冤?”
包耀文看一眼天歌,登时伏地闷声哭诉。
“大人冤枉啊,都是这林家小姐害我!”
“我原与她兄长林明时交好,去林家拜访的时候,曾见过这林家小姐几次。谁曾想这林家小姐竟暗中倾慕于我,多次向我剖白心意。我虽是直言拒绝,但林家小姐却始终不肯放弃。后来我不得已,便有意避着林小姐。”
“谁曾想林小姐知道我要来翟府参宴,竟偷摸跟来,生怕被人瞧见赶出去,又偷换了翟府婢女的衣服。先前她的丫鬟宝儿传话与我,我本不愿相见,但她说是自家兄长有事托我,我这才去园子里见她。”
“到了那园子,林小姐却不言兄长之事,我想离开,可是她却威胁我说要喊人来说我非礼!我怕惹人非议,只好留在那里,然后林小姐便贴了上来……”
听着包耀文的讲述,众人看向林小姐的神色玩味十足。
“想不到这林家姑娘竟是个女中豪杰。”
“包家公子倒是好福气。”
女客那边可就比这样的暗讽更加直白。
“简直是不知羞耻!”
听着人群中越来越刺耳的言论,林小姐终于忍不住,厉声开口。
“我才没有!”
说着,她冷笑一声。
“是包耀文倾慕翟秋云已久,但秋云却根本瞧不上他,所以他才想着借生辰会这么多人都在,寻机毁了秋云的名声,好让翟大人不得已将女儿许给他!”
“放肆!”
翟高卓猛拍桌子,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若非旁边侯茂彦拦着,只怕就要不顾身份上前去撕烂林小姐的嘴。
这恶毒的女人!
这混蛋的包耀文!
“中正,这不过那女子一面之辞,你若较真,让旁人如何看?”
侯茂彦按着翟高卓的肩膀,在他身边轻劝。
中正,是翟高卓的字,自打他做了杭州府的府尹,就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
翟高卓看着侯茂彦,望着后者坚定而冷静的神色,终于慢慢坐了下来。
而众人听着林小姐的话,也不由神色怪异,尤其是女眷那边,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翟秋云的身上。
徐芮面带担心,正欲劝慰她,却见翟秋云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施施然离席起身,面上挂着从容的笑意,一步一步,走到了跪着的林小姐和包耀文面前。
翟高卓一脸紧张,天歌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林小姐说这样的话,可有证据?”
“你如何证明,包公子对我心生倾慕?”
“又如何解释,就算退一万步说,包公子心怀不轨,可是你们主仆为何会这一身打扮出现在我们府上?”
“况且,如今被人撞破,做出这般不堪之事的,又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你口中倾慕我而不得的包公子,最后却与你纠缠在一起呢?”
“所有这些问题,林小姐可否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
翟秋云没有动怒,更没有羞愤,而是以府尹千金的矜贵,问出一个又一个让林小姐说不出,却让众人疑窦丛生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