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比赵掩瑜想象中的好些,一边是断壁残垣,雨水霹雳啪啦地从破损处砸下来,很快就将地面染成了深色。另一边除了一些蛛网灰尘,看起来虽然凌乱但还算干净,中间一片干燥的地方还有两个蒲团和一些干柴,看来之前便有旅人在这里稍作休息。
“掩瑜,冷吗?”顾寒昭安顿好踏霜才提着行李进来,一眼便见赵掩瑜抱着胳膊不知在打量什么,上前将他额间的湿发拂到一边问道。
赵掩瑜这才回过神来,连打了两个喷嚏,原本的尴尬与不好意思瞬间烟消云散。顾寒昭有些心疼,他常年在外征战,早已经习惯了幕天席地,只以为赵掩瑜是不适应这恶劣的环境,却不想赵掩瑜自小便随外祖父四处行医,比这还要脏乱上数倍的地方都呆过。
顾寒昭早就做好了与顾冉生分开走的打算,自然准备万全。先将干净的衣物递给赵掩瑜,又掏出包在油纸中的火折子生火,赵掩瑜默默看了他一眼,快速脱下换上干净的衣物,随后抢过顾寒昭的包袱,示意该他去换衣服了。
湿透的长发披散开来,残留的水珠将肩上的布料打湿,透出单薄的肩膀,顾寒昭的衣物对赵掩瑜来说太大,只能将袖子挽起,露出一段细瘦的手腕。
顾寒昭直视赵掩瑜,双眼却没有焦距,好似在透过他怀念另一个人。
顾寒昭想起了他们成亲那日的情景,赵掩瑜穿着繁复的喜服安静地坐在床边,即使拼命克制也掩盖不住那双眼里透露出的欣喜,喜服是临时赶制的,并不十分合身,他就像穿了不合适的衣物,将双手都藏在袖中,显得文弱无比。
那时自己是怎么做的?将精致的酒菜扫到一边,任由银杯滚落到他脚边,将他的不知所措当成面目狰狞,然后甩袖而去,之后便是长达数年的无视。
赵掩瑜有些慌乱,低头避开对方的视线,心中早已是百转千回,他刚刚看的究竟是谁。
顾寒昭这才回过神来,火已经升了起来,稍稍驱散一丝寒气,但他并没有马上去换衣服,反倒是兴致勃勃地掏出干粮想让赵掩瑜饱餐一顿。
赵掩瑜看着他盘坐在蒲团上的背影,只觉得自己脑内的那根弦终于绷断了,将手中的包袱一甩,砸到了顾寒昭背上。此时他早就忘了纠结顾寒昭刚刚看的是谁,怒气冲冲地指着顾寒昭骂道:“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病人!”
顾寒昭扭头,眨了眨眼,好似在问,你是怎么了!
这是赵掩瑜作为大夫的另一面,他继承了祖父作为医者的全部,包括对病人的暴脾气。什么恋慕,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全都丢到了一边,简单明了地命令道:“换衣服,现在立刻马上!”
在面对北泽大军都面不改色的下任镇渊侯默默脱下了已经湿透的外套。掩瑜见他乖乖听话才放松下来,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慌忙转头,脑中不自觉地闪过刚刚看见的画面。光裸的上身,自发梢滚落的水珠,顾寒昭的肌肉并不夸张,看似薄薄一层却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力量。
赵掩瑜两颊升腾而起的热气几乎要将他蒸熟,暗暗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个一遇到病人就变得格外暴躁的习惯怎么就改不掉呢。
两人简单地用了一些干粮,已经干硬的馒头被烤得焦脆,顾寒昭用随身的匕首割开,夹上一片卤牛肉。赵掩瑜接过咬了一口,双眼立刻亮了起来,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好吃!”
顾寒昭见他吃得开心,笑道:“里面若是用烤肉,滋味更好。”顾寒昭吃了几口便和赵掩瑜讲起他在外行军打仗时的趣事:“父亲偶尔会带我去打猎,西北苦寒,猎物不是很多,打的最多的便是那迁徙的大雁。洗净架在架子上,涂上特制的酱料,烤得外焦里嫩,再片下一块夹在松软的馒头里。”
赵掩瑜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将手中的馒头全塞进了嘴里,顾寒昭眼神微闪,笑意更甚,他似乎发现了对方的弱点。
赵掩瑜吃饱喝足便有些犯困,等顾寒昭将手里的干粮吃完便见他抱着双腿,蜷缩成一团,脑袋则埋在腿间,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顾寒昭忍住笑意,拿出薄毯盖在他身上,似乎是感受到了热源,赵掩瑜渐渐放开了防备,舒展开身体,靠在顾寒昭肩上。
拂开滑落的发丝,带着薄茧的指尖划过他眉间,落在了淡色的唇上,赵掩瑜的唇角翘起,永远带着淡淡的笑意。顾寒昭忍不住收拢双臂,将薄毯连带着缩成一团的赵掩瑜抱在怀中,担心对方睡得不安稳,让他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立在屋檐下的踏霜格外安静,大大的眼睛一直好奇地盯着檐上低落的雨滴,偶尔还会有水滴滑落在长而卷翘的睫毛上。
雨仍旧在下,淅淅沥沥地奏出不同的节奏,组成的曲调让顾寒昭的心也静了下来,若是时间一直停留在此刻多好。
可惜,这世上从来不缺煞风景的人。
原本安静的踏霜不安地踩着地面,泥浆四处飞溅,它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顾寒昭吹了声口哨,被吸引了注意力的踏霜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大大的双眼满是懵懂,顾寒昭没有理他,只是指了指远处。
踏霜极有灵性,马上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前腿一直踢踏着地面,踌躇着不肯离开。顾寒昭知晓它忠心护主,但这样的情况下它并不合适留下,只能低声喝道:“离开。”
踏霜原地踏了两步,终于意识到主人是真的生气了,嘶鸣一声奔驰而去,在众人看不见的角落,一道黑影闪过,随着踏霜离开。
顾寒昭挥挥手,示意其他暗卫按兵不动。
“怎么了?”原本睡得香甜的赵掩瑜被惊醒,揉了揉眼睛,一睁眼便看见顾寒昭正呵斥踏霜,瞬间警醒,他的声音明明还带着困意,眼神却明亮无比。
顾寒昭把玩着他垂落的发丝,将他抱在怀中,在他耳边安抚道:“一些不敢露面的鼠辈罢了,别怕。”赵掩瑜的双眼睁大,不知对方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是因为此时情况特殊,还是……
不待赵掩瑜细想,便见几个握着长刀的黑衣人从屋檐上飞下,隔着雨帘看得并不清楚,赵掩瑜睁大双眼,脱口喊道:“小心!”身体更是下意识地抱紧顾寒昭,侧着身子竟然想把顾寒昭挡在身后。
原本背对着黑衣人的顾寒昭因为赵掩瑜下意识的行动清晰地看到了举着长刀不断逼近的黑衣人。他的双眼赤红,仿佛回到了前世的那个绿洲,深不见底的湖水冰冷刺骨,那个人亲吻着他的眉心,然后将自己推了上去,亲眼见到自己的心爱之人沉入水底的无力感再一次袭来。
单手抱住赵掩瑜的腰身,另一只手抽出腰间软剑,一个转身将挡在自己身前的人护在身后。赵掩瑜抱着顾寒昭,指尖泛白,他紧闭双眼,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一瞬的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原本跪坐在地上的姿势已经变成了站在顾寒昭的身后。
赵掩瑜被保护得很好,以至于他没有看见顾寒昭修罗般的眼神,站在最前面的黑衣人被他的眼神震慑,有一瞬间的犹豫,很快理智占据了上方,大喝一声,冲上前去。
顾寒昭的双眼毫无怜悯,对方在他眼中仿佛已经没有了生气,那黑衣人还未靠近,便被他一脚揣向了火堆处,黑衣人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彻底晕了过去。
另外四人对视一眼,不再恋战,飞身隐入雨中,顾寒昭没有片刻犹豫,手持长剑紧随其后。赵掩瑜咬唇,他不会武功,就算跟去也只会拖后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黑衣人,却被还在燃烧的火堆吸引了注意力。
烟里有毒,好似找到了追上去的理由,赵掩瑜撩起衣角,冲进雨幕之中。黑衣人虽将顾寒昭引出了破庙却没有跑多远,赵掩瑜全力跑了一段路,便在一片竹林中看见了正在交手的几人。
顾寒昭此时已经逐渐恢复了理智,手中长剑却没有丝毫迟缓,即使四人合力也奈何不了他。顾寒昭知道这些人是死士,即使留下活口也会服下预先藏好的□□,所以全然没有留他们一命的打算,每一招都充满杀机,竟比这些刀口舔血的死士还凌厉几分。
死士们暗暗心惊,在接到任务时他们就已经知晓顾寒昭武艺高强,但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如此高强,即使与江湖上的顶尖高手相比也豪不逊色。
经过上一世的磨砺,顾寒昭的剑术可以说是突飞猛进,所以才能杀这群死士个措手不及,但若再多一两人,鹿死谁手便未可知了。
“寒昭,火中有毒,是蛭影!”顾寒昭闻言砍伤一名黑衣人,将他踹翻再地,蛭影顾名思义,犹如血蛭如影随形,它靠烟雾侵入四肢,让人手脚无力,若有武功内力便会暂时被压制,十二个时辰内没有解药,便会永远失去内力。
抹去飞溅到眼角的血珠,顾寒昭的眼中还残留着慑人的寒意,虽然很想将眼前的死士斩杀干净,但顾及到还在一边的赵掩瑜只能且战且退。
一名躲在最后的黑衣人眯起双眼,趁顾寒昭□□的间隙射出手中袖箭,顾寒昭轻松避开,袖箭只削断了他的一缕发丝,但却直取赵掩瑜的性命。
“掩瑜,躲开!”顾寒昭毫不犹豫地转身,将后背暴露给敌人,拼命将手中长剑掷出,袖箭被一分为二落在满是泥泞的地面,只余箭尖的蓝光一闪而过,箭尖周围的花草瞬间枯萎。
还没有等他松一口气,便见赵掩瑜满脸惊恐,向自己飞奔而来,接着便是左肩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