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实在是将人心说得透透的。
陈洛儿想,自己此番回来,再不是以前的样子了,若不是用以前的面貌出现的话,怎么能够知道谁是真心谁又是假意呢?
在大把的钱财和无比的富贵面前,几乎人人都笑着,不容易分辨出来谁是善良的笑,谁是笑里藏着刀儿。
眼下,只有自己的旧衣裳和空手,才能看清楚村子里的各色人心。那些真心待人的,自不必说,当是要感谢和帮扶,而那些眼里只有银子的可恶的假人,以后便是让他要多远便走多远。
自己不是救世主,重生一次不容易,当和最值得交往的人交往,少在那些虚情假意的人面前浪费宝贵的人生时光。
陈洛儿心里明镜儿一样,脚上的步子有力而且轻快,快到家了,养父母正在干什么呢?他们过得还好吗?看到自己回来了,会不会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对了,一定还会问起宝儿的,问宝儿到哪里去了,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陈洛儿想,自己到时候一定悄悄地给他们说明真相,说宝儿正在京城好好的,在等着他们去见面呢。若知道宝儿在京城等他们,他们一定会再也呆不住,一定会马上要求就走的。
心情畅快,身边寻常的景致也漂亮得不行。
陈洛儿记得,刚离开家乡的时候。小路两边的麦苗儿趴在地上,绿绿的;而现在,麦子已经长高了不说,还正在抽穗,长势一片喜人。那些油菜子,也已经快黄了。
正走着,突然看见前面来了一个中年妇人,走近了些。才知道是村子里的一个婶子。陈洛儿的家离她家比较远,平常仅仅只是认识而已,并无多少交道。
终于见到了家乡人,哪怕这个家乡人并不是很亲很熟的人,陈洛儿心里还是一阵欢快,走到跟前,笑着,扬起脸儿主动打招呼:
“她婶子,你好啊。这么早往哪里去呢?”
那妇人并未十分注意到对面的来人,只是听了对方打的招呼,这才停下了脚步。眯起眼睛注意地看了起来。看了半天,嘴巴张开,答道:
“啊,这不是村东头的洛……洛儿姑娘吗?”
陈洛儿高兴地答道:
“婶子,正是洛儿呢……你是往哪里去?这么早?”陈洛儿其实并不是真要打听别人往哪里去,只是一种习惯性的问候罢了。
按陈洛儿的经验。这种时候,自己久未在家,突然回来,村子里的人应该是很热心的,至少应该寒喧几句。问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怎么现在才回来。在外面都还好吗之类的话。
哪知道,事情却完全不是自己想像的样子。
当认出眼前站着的身着旧衣的女子正是陈家的姑娘陈洛儿的时候,那妇人突然脸色都有些变了,尴尬地笑了笑,慌乱地回答道:
“哦,我啊,我出去有事呢……”说罢,竟不顾陈洛儿的热情,匆匆走掉了,甚至有些小跑起来的味道,那感觉,仿佛陈洛儿不是一个平常的姑娘,而是一个瘟神,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陈洛儿站在原处,看着那妇人远去的方向,十分不解,心想: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她见了我为何这般害怕的模样?好像多和我说几句话便会不吉一样,太奇怪了。
又想,可能是自己当初的冒然离家在村子里引起的震动太大,人们都将她当成了一个无情无意的人,甚至以为她不怀好意地拐走了自己弟弟的缘故。
陈洛儿转过身边,苦笑一下,然后安慰自己道,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好在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是越来越好,就是养父母曾经有些恨自己的话,也是会慢慢原谅自己的。毕竟,当初走的时候,也是为了家庭和弟弟的前途的。
人世间的误会无处不在,解释清楚了,真实的状态摆在那儿了,那些误解便会冰消雪融的。
陈洛儿调整好心情,继续沿着田地间的小路往前走,有时候是走田梗,有时候是走小路,有时候跑过一片草地。这一段回家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走了约半个时辰的样子,远远地就看见了那树丛里的家所在的位置了。
不过,今天那里实在有些奇怪。
陈洛儿清楚地记得,以前走到这个角度和位置的时候,朝家的方向看去,会隐约看到树丛里房子的顶部的,而现在,竟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难道今年春天的树木长得特别快,竟一下子将自己家房子的屋顶都盖住了?
陈洛儿觉得不可能。
但那为什么看不到自家的屋顶呢?
陈洛儿心里有一点不好的预感。她的心跳得有些快起来,心里念叨着,老天保佑,千万别让自己的父母出点什么事情啊!
陈洛儿朝家的方向小跑了起来。
路上,又遇见了一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大人和小孩子,当他们看清楚眼前的女孩子是几个月前离家出走的陈洛儿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得奇怪,也不上前与她说话,只是躲开,然后等到陈洛儿回头再看他们的时候,发现他们都站在原地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
陈洛儿现在已经根本顾不得人家怎么看她了,更顾不得去揣测村人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她加快脚步,朝着家的方向跑去。等她跨过一条小溪,上了几十米的一个缓坡,走到家里房子前面的院坝里的时候,抬头一看,却发现眼前一片焦黑。
她登时就觉得脑子里“轰”的一下,眼睛一闭,身子摇晃几下,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她顺手抓住了旁边的一棵小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再次睁开眼睛,看着曾经的有自家房子的这个地方。
那里现在再没有什么房子了,哪怕是破旧的房子也再没有哪怕一间了。这里十分沉寂,到处是被火烧过的痕迹,那些粗大的房梁,也乱七八糟地倒地地上,被烧得乌黑一片。
土墙垮了,没垮的一截儿也是黑的,上面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她住了十几年的闺房没有了,厨房没有了,父母的房间也没有了,宝儿的小房间也不存在了,猪圈更是看不出来了。
一只没心没肺的鸟儿飞过来,停在一根焦木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好像在嘲讽她一样。
陈洛儿的身子根本动不了,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好半天,她才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爹啊,娘啊,你们在哪里啊——”陈洛儿泪如雨下,浑身颤抖,几乎都快站不稳了。
难道爹娘被火烧死在了这房子里了吗?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一切都不存在了吗?自己辛辛苦苦地回来,就看到了这样惨不忍睹的情景吗?
陈洛儿的心里,涌起了强烈的后悔来!
啊,都怪自己!若不是当初那些胡乱的想法,自己和弟弟一步不离地陪着父母,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了!
陈洛儿,你是有罪的——
她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道。
正当陈洛儿站在院子里,看着眼前的一片惨景哭得凄惨的时候,旁边慢慢地已经站了一些老老少少的村人了。
陈洛儿回家的消息,还是在陈家沟里很快被许多人知道了。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人们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思,悄悄地站到了她的不远处,小声地议论着,说什么的都有。
“不是说到外面去闯荡去了吗?怎么现在一个人回来了?还是原来的那身旧衣裳,看来,闯得也不怎么样嘛……一个女孩子,真是异想天开啊……”
“就是,看来人家说她是不祥之人这话不假,瞧,因为她的自作主张,不但害了家里,而且还将弟弟都弄丢了……”
“哎,别说了,她还是一个姑娘家,不容易啊,她大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
“硬气倒是硬气,只是现在看她的样子,也是拿那张氏没有什么办法,一个女孩子,啥都没有了,哎,本来嫁给原来的那家多好?有吃有喝的,现在好了,折腾来折腾去,折腾得家破人亡了……”
这些话儿,或多或少地传到了陈洛儿的耳朵里。陈洛儿心里一阵悲戚,甚至瞬间产生了一种绝望的感觉。人情冷暖,竟真的是这个样子啊!
正在那里绝望之际,突然身后有人走过来,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说道:
“洛儿,别在这儿哭了,快随婶子走!”
陈洛儿泪眼婆娑地转头一看,原来拉自己的是小青的娘!
“婶子啊——”陈洛儿像抓住了一根稻草一样,一下子扑到了小青娘的怀里,哭了起来。
小青娘却很警惕地看着四周,拍拍她的肩膀说道:
“洛儿,别哭了,跟婶子走,婶子有话要与你说……”
“哎,”陈洛儿感觉到了事情的异样,听话地答应了一声,抹着眼泪悲伤无比地跟着小青娘往他们家走去了。
那些站在原处看热闹的人,渐渐地也散去。陈洛儿回来了,好戏来了,不过,他们并不看好她,因为,她再怎么着也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一个啥都没有的弱女子,又能翻起什么样的波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