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长生殿吗?]
一句简短的话却乱了连鲤的心神,不过诡异的是,无论后边她再写些什么,未知的那头却再也没有回信。
连鲤不由得有些担心,然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熬着漫漫长夜半睡半醒过去。
直至第二日,她见还没回信,只能满腹的疑问,打着哈欠面容憔悴,由侯三儿送去慈济宫礼了安,才慢慢吞吞来到择选侍读的元和殿上。
此时与原定的时间过去了大半,元和殿里浮动着一丝不安的躁动终于散去,却被更诡异的气氛笼罩。只因为皇帝一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众多人面面相觑。
“大家来啦?大家吃过饭啦?”这可能是元和殿上数百年来飘荡过的最诡异的话了。
姗姗来迟的魏国皇帝由侯三儿恭敬引着上了大殿前方高出一阶的方台,她的脸上摆着可亲的笑意,学着战场大将的模样对着下面十几人潇洒挥挥手,示意不必多礼,再迈着欢快的步子,雄赳赳气昂昂地一脚踩上脚踏,一手搭着龙椅椅臂一用力,扭身一跳很是好笑地一屁股蹦上了龙椅,活脱脱像是刚脱出牢笼体态笨拙的猴儿一般,待坐定了后背往后放松软绵绵一靠,左右腿很是自然地交叠顽皮地翘起二郎腿,抖啊抖的模样让侯三儿的心脏也跟着跳了起来。
“陛下使不得使不得……”
侯三儿一脸为难地上前急切低声说道,拿眼神示意了一下底下悄悄看着的人们,提醒道:”您看回头老奴怎么和太后交代……”
连鲤先是有些疑惑地看了侯三儿一眼,随后恍然大悟赶紧放下了腿,端端正正坐好了一本正经的姿态。她想着毕竟也是比较严肃的场合,万一被人往母后那儿打了小报告就不好了。于是又赶忙抬头朝着脚底下的众人咧嘴一笑,很是讨喜娇憨地说道:“诸位久等了,朕来晚了。”
人群中,司寇准随着众人恭敬地半低着头表示不敢,却悄然抬眼静静看着这一幕,表情毫无波澜,强忍着咳了咳,只是俊逸的眼睛紧紧盯着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将近一月不见,他几乎有些忘记了那日在自己身旁一脸惨白几乎丢了性命的小皇帝到底长的什么模样,只是此时一见那平庸无奇的长相,还有那全然不合礼仪的作态,眼中浮现出淡淡的嘲讽。
他脑袋里回想着刚才跷腿哼哼傻笑的魏帝,那不正经的模样让他忽然对自己先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这人那时哪是救人,该不会是跑旁边看热闹的时候踩空摔下去的吧?
算了,不需要想太多。司寇准闭眼几秒,心下暗自提醒自己,再睁开眼已经将一干情绪强压下心神。他安慰自己道,只需要按照自己父亲的交代,选上侍读便可以了。虽然办法让自己有些不耻,但……
嗯,不需要想太多,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他这边这样想着,那上头的小皇帝一脸灿烂笑容,率真诚恳地说道:“向来是母后协理朝政,朕一直专心跟随夫子学习,日后上书房,要常与各位见面了。”
下面一众子弟又连道不敢。连鲤简单几眼扫过去,看得出下面恭立的男孩子们不过也十岁至十五岁的年纪,一看便是费了些功夫打扮,个个器宇轩昂,恭敬的态度下是不可一世的骄傲。
也是,能入了宫中之选,那么至少家底与教养还是不错的。虽然是不大正式的亮相,连鲤沉思了半刻,觉得自己有必要发表一下登场感言,比如同龄人之间的情感交流交流,比如试一下到底当日救自己的那人来没来……她这么想着,眼前浮现起那朵白莲一样的脸庞,不由得精神一振,思索一会儿,便开口道:“诸位,谁喜欢游泳吗?”
“咳咳咳……”
有人咳嗽打断了皇帝的话,似乎咳得厉害,掩着嘴,胸膛仍发出压抑闷声。底下几名世家子弟偷偷溜着眼四处看着,似乎也有点不满,互相打着眼色时不时窃窃私语。
连鲤眼眸流转,有些不高兴被打搅了气氛,收了胡闹的态度,不高兴地问道:“是谁老这么破坏气氛?“
那些个世家子弟低着头,谁也不先做声。
隐藏于人群中的轻咳顿了顿,窸窣整衣后,一面色苍白的小少年微微低头,双手作揖,缓缓行了一礼。
“臣,司寇准……拜见陛下。”
连鲤愣了愣,微微张开了嘴,怔怔看着出列的那人。
那展露于冰蓝回纹广袖的一双手温润如玉,骨节分明,稚嫩中透着莹润的光泽,仿佛荒漠冰原所产的上好羊脂玉;只见那手仿佛打破了时间的界限,在连鲤的眼中缓缓轻合,轻分,轻放,时间仿佛在那一颗静止,冰蓝原野的尽头是无边澄净的湖泊,那悬挂于夜空的星眸映着衣袖的蓝染,一池碧水苍白而波澜不惊。
他的眼波澜不惊,她的心却乱了。
“侯、侯公公,朕……渴了。”
后台恭敬立着的侯三儿自然不是很明白自家主子为何渴了,看了眼皇帝陛下手旁满满的茶盏,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也只当皇帝挑剔不喜饮茶了,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处于高台的连鲤依旧有些怔愣,微微低头俯视着那如玉像一样的少年,清冷的气息,孤绝的模样,她挪不开眼呆呆看着,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忽而顿住,恋恋不舍。
“你长得比元香好看多了。”连鲤满脸羞涩的笑意,漂亮的眼儿弯成月牙,真心夸赞道。
元香是谁?没多少人知道皇帝颇有好感的一名宫女名唤元香,但多多少少也知道是个女流之辈,这魏国皇帝把当朝宰相之子比作宫中女子,这自然是大大不妥的,尤其是这宰相公子长得还偏生有些病弱清美。有人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换来的是人群中另一威武少年带着恶狠狠的眼光看向发笑的人,给了个警告的眼神。
名唤司寇准的冷玉少年充耳不闻,依旧静静立着,仿佛与世隔绝。间或有时,他低掩袖口,轻轻咳了咳,只是那抬手低眉的瞬间,很是好看。
连鲤看着司寇准,略显苍白的脸色与那日深海之中的白莲花隐约重合,忽然想起了面前的这人好像就是那日落水救驾的司寇准,心中感激之情大盛。此时听着那一声声闷闷的轻咳,她心里想着大概也是因为救得是自己才害病,不由得一脸关心神色,急忙又踏上前去一步,关切问道:“你回府之后病还未好?”
想起来了。第一步已经达到了。
司寇准的眼眸微微一亮,却平静低垂眼眸,轻轻一礼,温声轻道:“小伤寒而已,陛下福泽。”
那低低柔柔的声音带着奇特的舒缓音调,好似夏日的清凉细雨吹拂得连鲤一颗心跳动都得快了起来。连鲤怔怔看着他有些飘飘然,当然她只觉得这是因为心忧师傅而一夜未睡好的缘故。
“若……你随朕留在宫中,朕给你最好的大夫和药,你可愿意?”
她试探着问他,那稚嫩的语气中期冀表露无遗,好像期待着与人分享礼物的孩子一般,笑意盈盈看着司寇准开玩笑说道:“小准儿若与朕同学一处,徐老夫子的课再无聊朕也听得下去的。”
底下有人顿时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对着一入宫便被皇帝亲近称呼的司寇准有些羡慕与嫉妒,然而他们又不敢表态说些什么,毕竟谁叫那天皇帝落水的时候自己不在场呢?
似乎有些惊讶,有些受宠若惊,略一停顿,冰玉少年司寇准脸上忽又浮现起温和的笑意,微微一笑道:“但凭陛下做主。”
那笑就是三月春风,吹拂得连鲤浑身一通好不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