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白氏子弟,随着白伍明父子身后,走近了皇宫。
穿过丹凤门,前头是漆黑一片的御桥,只在远处有几盏灯火。走在御桥,白氏族人仿佛走在不见尽头的路上,心下的犹疑不知是对谋逆的心虚,亦或是对前路的不确定。春夜里的风本该温暖,却不知为何,直吹得白氏内心泛起寒颤。
经过含元殿,跨过宣政门,一行人来到中朝。这时候夜空中终于多了些光亮,周遭也有了些人气,往来遇见些许御林军和内监,都驻足向白伍明行礼。这让白氏们都回温了不少,非常受用。
此时卫良托辞离开片刻与内宫当值做确认,离开了白氏。
白氏族人被留在宣政门前的广场,初时,人群中还有三两交谈声,却忽然发现,白氏人越聚越中央,方才还在不远处的御林军都不见了,卫良也久去不回。
本能的恐惧由心底直窜而起,紧张的气氛愈加浓烈,本就是硬逼出来的信心开始涣散,所有人开始在黑暗的边缘里寻找,四五人聚在一起快速商讨,确认现状。他们希望卫良即刻出现,希望他带回皇帝已伏诛的消息,而后拥戴他们成为新的皇室。
又多等了一刻,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武将出身的两名子弟走出人群,要循着卫良的去路去寻人,却只听空中传来砰的一声,离开广场中央的两人应声倒下,血溅四方,连叫声都未来得及发出。
四周灯火忽然齐亮,将广场照耀如白日,白氏们这才得意看清周遭:三面高墙上,布满了御林军的弓箭手,足密密地站了两排。原来方才那砰的声音,是弓弦。而他们寻找的卫良,已经站到了左边的高墙上,随在御林军统领韩岩身后。
白伍明心下忽然如明镜一般通透,也有了另一种踏实。白伍明脸上泛起笑,抬头望向北面大殿,高台深处,一行人静默却带着威严,从阴暗中走出。身着玄服的瑧华,从最后步至最前,肃然地向下望着白氏一族人。
瑧华在上,白伍明在下,一如今日的结局,也似往日的地位。这一切,都不曾改变。
局面如斯,任谁都已猜到,白氏上了卫良的当,堕入了皇帝设下的圈套。
忽然,白思敏颤抖地迅速拉响一只窜天炮,在黑夜炸出一个信号。这是他与骊威军的暗号,如果白氏在城内遇到变数,骊威军会立刻攻城。
“别白费劲了。”简郡王走上前来,对着台下的白思敏大声吼道,“早在你们进入皇宫后,骊威军便被庆林军拿下了。庆林军早在半月前已经赶到,乔装成本地百姓分散在城内城外。你那两个副将,也早已经被斩。所以这信号,你放给谁看?”
穷途末路,连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白伍明闭眼,他穷其一生,机关算尽,终还是没能改变自己和白氏的命运。
高台上的瑧华,向身边的简郡王说道,“答应兄长的,便去做吧。”
简郡王俯首致谢,身旁的御林军将手中的弓箭递于他。简郡王展臂开弓,瞄向广场上的人群。白氏人不知简郡王瞄的是不是自己,都吓得尖叫逃窜,又或是跪地求饶,只是往四处逃散的很快被落下的箭逼回,只得绝望地瘫坐在地,放声嚎哭。
砰,简郡王的箭,离弦而出。由箭带出的风,急速刺疼了白伍明的脸,一个惊诧,箭,擦身而过,一箭射中白思敏的咽喉。白思敏瞪大了眼睛,血从箭口喷涌而出,呜咽声锁在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最后,一头倒下。
高台上简郡王思绪回到几日前,他为成为废人的惠保,求得了一碗毒药,让他解脱。
简郡王看着此刻死不瞑目的白思敏,放下了弓箭,轻声自语,“惠保,为父为你报仇了,安心去吧。”
“放箭!”
皇帝令下,箭一支支从高处射出,一个接一个白氏子弟倒地,惨叫一声凄厉过一声,声声不绝,充斥着广场上方的天空。
终于,最后一个白氏男子倒下,唯一个人还站着的,只有白伍明。
白伍明左右环看,慢慢调转过身,看着白氏男子一个个惨死在地,他们的血仍在滔滔地往外流,整个广场似乎已成了一个大血盆,盛着他们白氏的血。往日与这些人相处的景象一幕幕涌向白伍明的眼前,一声声叔父、兄长、父亲疯一般冲进他的耳朵,他这才切实感觉到,自己败了,败得彻底。
瑧华往下走了几步,他想要看清白伍明的脸,此刻他脸上已是分不清汗或是泪,人如同被雨淋过一般。瑧华问道,“为何会输,可想明白了?”
为何会输?白伍明开始思考,究竟哪一步错了?庆林军半月前已入城,那皇帝早已猜到他们的举动走向,是不是他根本就希望他们叛君谋反?卫良,也是皇帝故意塞给他的?这一切似乎都是从那只箱子开始的,是了,就是那一箱全部指证他们白氏证据。皇帝收集了这些年,却一直不曾拿出来,为何?该是因为那箱子里的东西不止涉及白氏,它牵扯到的,是大半个朝堂,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冒不起这样的风险。可就这样白白浪费,他肯定心有不甘。如此用来恐吓他白伍明,换白氏自动退出,而后再一把火烧了,着实是最好的去处。
还是他白伍明畏缩了,他当时该与皇帝赌一把,赌他不敢公开。可保全下四十岁以下的子侄,这条件也实在诱惑。加上当时皇帝轮番用各种消息轰炸他,还没得人可以同他商量,这才中了皇帝的圈套。白伍明不得不佩服这高高在上的人,他已不是当年那个看低的小皇帝了,而自己,也是老了。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白伍明高亢回答,仿佛在最后一刻,都不愿输了气势。
瑧华看着已是败者的白伍明,面上虽波澜不惊,内心却五味杂陈。这人曾是自己最坚定的支持者,是他妻子的父亲;可也几次三番忤逆他,甚至要谋害他。瑧华暗自叹了口气,家庭伦常在帝王利益前,终还是渺小。
最终,瑧华转身,说了一个字,“杀。”
白伍明终于等来了自己的结局。他抬起头,最后一次仰望星月,迎接他的终章。
寒风不曾停歇,似带来一阵琴声,仔细听,这曲子他识得:断魂曲。
断魂曲,弹奏给他的吗?
只是他,已无机会去验证了。
…………
书房里的沐熹,伴着打更声,结束了这一曲。此曲终,彼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