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1 / 1)

殿内的沙漏在悉悉索索间流逝,已是过了寅时。

外头风已经小了不少,但雪却越下越大,雪飘如絮,漫天皆白。茫茫的雪瓣已是阻得人看不见去路,正如同此刻还被拒在亿清殿宴殿中的白玉镜一般,困在一片迷惘中,不知自己将会被带到何方。

忽然吱呀一声,殿门开了,几个宫女内侍簇拥着一个着殷红色斗篷的人进来,外头如此大的风雪,她身上竟未沾到一片雪花。不用猜,白玉镜也知道来者是谁。

宫女将沐熹的斗篷解去,而后依次退出了宴殿,在外守候。沐熹从芮晓手中接过手炉,抬眼定定地看着还坐在原位的白玉镜,道,“这几个时辰的等待,滋味如何?”

白玉镜并不答,讥笑一声,便扭开了脸。

沐熹也不恼,径自走了上来。芳晓芮晓为沐熹将坐榻安排在白玉镜跟前一丈处,又端来一张案桌放在两人中间,最后,芮晓接过了外头送进来的热茶,为沐熹斟满。

沐熹饮了一口,便觉得周身的肌肤都被唤醒,满足地叹了口气。

沐熹向芮晓道,“给皇后也倒上一杯,可能是最后一杯了,多饮两口吧。”

白玉镜听见,免不得咯噔一下。

白玉镜终于有了反应,让沐熹有些高兴,道,“当年,我姐姐只能待在锦宫里等候,你还能留在这里,也该是谢恩了。”

白玉镜嗤笑出声,虽不说话,但沐熹知道,她内心定是想到了瑧华。只是,在最后时刻,瑧华能想到的,是她的好、她的无奈、她的痛苦。可她呢?她能想到瑧华的优点吗?哪怕只一点?

沐熹继续道,“知道为何我姐姐会被送去锦宫,而你可以留在这里?”

白玉镜不答。

沐熹回答道,“当年,陛下压根没有想过要给姐姐定罪,送去锦宫不过是做场戏,好显得他公允。而你……”沐熹的笑更放肆了些,“你再也没有办法回到椒房殿,此刻留你在这里,是让你的最后一路,略暖和些。”

白玉镜听得这里,终是绷不住,喘息也变得颤抖,问道,“你给我,定了什么罪?”

沐熹微笑,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道,“你的近侍都招了,缪氏因为你摒弃她的儿子,而威胁说,要把当年她撞破你谋划害死我姐姐的事情告诉陛下,你恼羞成怒,便让司膳在她的餐食里下毒。加上你早先毒害我,和诬陷我姐姐谋逆,要你一顶凤冠一枚皇后印玺,已是轻饶了你了。”

白玉镜哼了一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既然知道这个理,那想来,也可安心的去了吧?”

“不,”白玉镜斩钉截铁地否认,瞪着两个眼睛,道,“我要见如龄。”

沐熹抬起头,对上白玉镜的眼,见她凶狠地看着自己,沐熹却只是笑得更欢,道,“可以。”

芮晓听得,便福了一礼,走出殿去。过了一会儿,几个内侍抬着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到了沐熹和白玉镜跟前。白玉镜走下去,走到如龄跟前,低着头仔仔细细地审视她,如龄好似,身上没有一处肌肤是好的了,曾经整洁的乌发,如今被汗水血水侵染透,或贴在头皮上,或耷拉下来。十根手指满是深深的红印,被上了夹棍吧。白玉镜甚至还能看到肌肤上的针眼。忽然,白玉镜有了一丝怜悯,正是因为被打成这样,几乎没了性命,才不得已招认的吧?

可却在这时,在那几个内侍离开后,沐熹说了一声“起来吧”,如龄就立刻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从地下站了起来,向沐熹福了一礼,然身上仍旧沾染着骇人的血和伤。

白玉镜看得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才想起刚才那点点怜悯和心疼就似个大笑话,她愤恨地扬手就要打,却发现那满身血污,让她下不去手。那只手在空中扬了许久,在打与不打间,来回纠结。末了,沐熹开口道,“皇后还是过来坐吧。”

白玉镜听得,放不下面子,最终还是下了手,狠狠地打了如龄。

如龄早已做好准备,生受下了这一掌。如龄道,“是婢子对不住您。”

白玉镜负气转身,然一只沾满血污的手,尴尬地悬在身前。

待回到坐榻后,白玉镜开口问沐熹,“你到底是拿什么收买她的?”语气中透着满是不可思议,这毕竟是随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婢,白玉镜实在想不到,如龄竟然是能收买的人?

白玉镜这样的表情和语气,让沐熹颇为受用,她不言语,静静地看着白玉镜,享受着她的胜利。

白玉镜等了片刻,才得到沐熹的回答,“你当年为何会用情郎的命,而非金银珠宝来威胁那个宫女?”

白玉镜细细回想,皱眉瞧着沐熹。

沐熹继续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最最在乎的人或事,你抓住了那个宫女的‘命根’,所以她为你所用。而我,也拿住了她的命根。”沐熹伸手指向下头站着的如龄。

可这似乎让白玉镜更加迷惑,如龄的命根?她的命根是什么?这几十年来她俩几乎时时刻刻在一起,她与如龄之间就似了解自己一样,通晓对方的所有。可为何她不知道如龄的命根,而沐熹却知道?

时时刻刻?不对!中间有一段时间她们并没有在一起,是……白玉镜用力在脑中思索。对了,想起来了!在她出嫁前一年,如龄因为与府里新来的戏子发生苟且之事,被她罚去近郊庄园,做了一年苦役。难道那时,发生了什么?可是戏子已经被她当面打死,还会有什么人能成为如龄的命根?让她不惜背叛自己?

沐熹见她思索不得的样子,说道,“别费力了,她能把那个人藏起来,瞒着你这么些年,你怎么可能这会儿就想出来?”

白玉镜额上渗出汗珠,抬头对上沐熹,心里认同沐熹这话,不得不放弃。

沐熹端着茶盏,瞧着里头已没了热气,便转手伸到芳晓跟前,芳晓忙添上热水。茶盏里立刻恢复温热。

沐熹继续饮茶,道,“怎样,被最信任的人欺骗、隐瞒、陷害,是什么样的感觉?”

白玉镜听得,忽然笑了,对着沐熹道,“你是按着惠妃当年的模样,来设计构陷我的吧?被近身出卖?你说的是那个侍帐的宫女,还是,尹橘梓?”

沐熹拿着盖子拨弄茶叶的手,忽然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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