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伍(1 / 1)

从宁安殿出来,夜已经深了,沐熹与芳晓在夜色中慢慢往回走。徐徐夜风将沐熹的环佩吹得叮当做响,却吹不醒陷入沉思的沐熹。

回到亿乾宫,沐熹停在了仪岚殿前望了一会儿,转头对芳晓道,“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说完,不给芳晓说话的机会,就立刻走进仪岚殿去。

沐熹为自己点了一盏灯,慢慢环视殿中的事物。与上次来时见到的一样,一尘不染,仍旧带着泽之的味道。最终,沐熹叹了口气,对着空荡荡的内殿笑了。终于还是放下,这口气放下的,是沐熹对泽之的惦念,为她抱有的委屈,还有对她冷酷抛下所有亲人的怨怪。

沐熹慢慢地在殿中缓步前行,来到琴案前,将灯放下。沐熹在泽之的筝前坐下,拨弄了几声,弹起了淳调,轻声对着‘泽之’说,“从今往后,你的委屈,你的隐忍,我都替你担着,好不好?不能与人分享心事,这些年很难受吧。致宁和陛下的近况,你也不必再听害你之人来说,我说与你听吧。你且放心在天上过舒适的日子,这里的一切,都交予我吧。”

弹着弹着,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释然总是说来容易,做来,哪会有轻松。

沐熹趴在筝上哭泣,以为这只是她一个人的宣泄,却全都落入站在门外的皇帝眼中。他来本只想看看她睡得是否安稳,却在仪岚殿外听见从里头传来的筝音。瞧见守在门口的芳晓后,更是明了沐熹此刻在仪岚殿里。

她放肆大哭,他静静看着。片刻后,悄声离开。

在仪岚殿门口,皇帝交代芳晓道,“别告诉她我来过。”

芳晓福礼称是。

皇帝转身带着汪海和一众侍者离开,走了两步后吩咐汪海,“今晚我没有离开过书房,明白吗?”

“是。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问,是我的信任与尊重,即使我心中的确有疑问,的确很担忧。但我相信她有不告诉我的理由,也不想逼迫她让她难堪。待到她想说的那一日,我自会知道缘由。在此之前,我能等。”

汪海仔细都听下,道了声“是”,随着皇帝离开了仪岚殿。

…………

沐熹从仪岚殿出来时,天边已逐渐转亮,两眼红肿着,沐熹感到疲惫又虚脱。芳晓瞧见沐熹摇摇晃晃地从里头走出,忙走上去展开披风为沐熹穿好。只是沐熹与芳晓还未走进亿清殿,就看见慌张跑来的柳菁,她来不及福礼就凑到沐熹耳边说,“太后悬梁了!”

“什么?”这消息一下子扫空沐熹脑中的倦意,惊骇地失声喊出,“救下了吗?”

“万幸是被发现的早,已经救下了。婢子是来求贵妃救命的。”

“有告诉陛下吗?”

“没有没有,谁都没有告诉,现下只有贵妃您知道。”

还好还好,听到柳菁的话,沐熹放下紧绷着的心,这忽上忽下的,沐熹确实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不轻,还好救回来了。沐熹喘了几口气稳定情绪,就随柳菁又回宁安殿去。

内殿里头很安静,宫女侍者不多,想来只留下贴身的几人。他们瞧见沐熹后,都安静地福礼,接而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沐熹在床榻边看着太后,脖子上一道深深的勒痕格外扎眼,皱着眉,似乎非常难受,但偶尔两声咳嗽,还是让沐熹知道她是醒着的。

沐熹转身与一旁的御医询问状况,还好都是硬伤,修养一段时间就会好。此刻太后最最严重的,就是她要寻死的心。

沐熹点了点头,吩咐宫人送御医离开。

站在榻前,沐熹嘱咐唯剩下的几人也远远站开,只让柳菁留在太后身边。

瞧着榻上人虚弱的模样,沐熹蹙眉道,“我思来想去,实在不明白太后为何要自尽,忏悔?会不会太晚了?羞愧?太后做了那么多,竟还会有羞愧之心?”

太后紧闭着眼睛,想装作没有听见沐熹的嘲讽。

沐熹继续说,“你可知道我又多恨你?我恨不得将你拆皮剥骨,食你肉饮你血!你将那么大的污名扣在姐姐和德家身上,当你的目的达到后你可有想过为我们平反?你没有!你就任由让那不属于德氏的肮脏附在我们身上,几乎与肌理相溶。若不是陛下情深意重,我至今都与父母兄长在西漠苦熬!说什么来世报答姐姐,在我听来可是刺耳,今世有机会你都不曾去做,还说什么来世?”

沐熹的愤怒攀上顶点,在嘶吼中宣泄自己的怨恨。而太后颤抖的眉眼和双唇,告诉沐熹她都听到了。

“可这些恨意我都忍下了,我方才在这里连一句要报仇的话都未说过,是不是?我为何能吞下这深仇大恨?可不是因为我心慈善良,我不过是不想让我那傻姐姐的牺牲都付诸东流。姐姐做了那么多不过就是希望陛下能安好,所以,我绝不会将他母亲害死他心爱之人的事告诉他,也不会私下逼迫你偿命,因为陛下需要你,你是他心目中最好的母亲,你一切安好了,他才能安心。”

清泪从眼角滑落,太后睁开眼睛,望着床帐。

“无论是什么原因,若你真的想自尽,是不是也该造个假象骗骗陛下?就这样忽然地去了,陛下要怎么想外人要怎么想?莫要告诉我,你打算将实情告诉陛下?”

看到太后愈加激动,沐熹转头看向柳菁,柳菁尴尬地揪着衣衫下摆,避开沐熹的眼睛。她俩的默认将沐熹气得直喘粗气,越加气愤,吼道,“你倒是死的痛快了,却把痛苦全都留给陛下!原还以为你是疼爱陛下,现在看来全是你自私!你真的好自私!当年陷害禹王是你自私,你硬把多情重义的陛下推上皇位,你可曾想过他是否喜欢做皇帝,他是否适合做皇帝?你逼杀姐姐时,你可曾想到过陛下该有多痛心?皇位和爱人之间,他到底更爱重哪一个?今日你又只遵循自己的意愿说走就走?你可否不要总以自己的喜好来做决断?可不可以多为陛下考虑一下?”

榻上的太后颤抖地流泪,柳菁忍不住终开口道,“太后会自尽,是真的想要赎罪!太后以为,从今往后有贵妃在陛下身边,她终于可以放心,这才想要去地下向惠皇后赎罪呀。也许贵妃说的种种都是对的,但太后也有苦衷啊。为惠皇后昭雪哪是那么容易的,头一关皇后那里便是过不去……”

“柳菁不用,不用再说了……”太后忽然开口,吃力地道,“是我想的欠妥,咳咳咳,这世上,也有不需要知道的真相,咳咳咳,我是不该将真相,告诉瑧华……”

沐熹肃着脸听,道,“太后明白就好,为了陛下,咱们就继续好好演戏吧。待今晨日头升起,您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太后,我依然是恃宠而骄的贵妃。望太后往后的行事,真的都能以陛下为先。”

太后不再答话,闭上眼,算是默许。

沐熹转身欲走,忽又折回,对柳菁道,“待会儿你就去陛下那里禀告,说太后要为先帝祈福,闭关诵读佛经,不见任何人。万不能告诉陛下是太后病了,那是挡不住陛下过来探望的。”

柳菁福礼称是,送沐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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