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克里斯稳定住自己的心情,静静地吐出了一口气,叫道:“神仙恩人!”
虽然她刚推门出来的时候,这房间里的人都早早察觉了,但这一声,还是让他们同时向声音的主人望来。
老头儿站在香案前,他旁边站着一人,正是张若水。
熊戴影则站在更远一点的位置。
老头儿刚刚为她整理的衣饰,也知道她不会戴面具。即便如此,当小人儿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几分惊讶,一时间眯起了眼睛,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打扮,而让小人儿显得益发清丽脱俗,自然闲雅。
宇文之邵看着眼前的人,他心中惊讶之情更甚于老头儿。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他之前看到的都是蓝元霄那张“女里女气”的脸,后来再见时,她已经戴着老头儿送的那张假面了。
光洁白皙的小脸上,一对乌黑的大眼睛,瞳仁如灵动的琉璃玉珠,婉转间让她充满了天真无邪之气。她的头发就那么简单的扎了起来,长长的黑发垂在身后,青丝飘散。眉毛像是用画趣÷阁描摹出来似的,与那发型十分相配,为她增添了一分英气,乍看起来就是一位身穿青衫道袍的少年,但若是细细看去,少年的脸如桃李,唇若涂丹,明明是一位娇柔可人,清丽脱俗的女子。
这人又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宇文之邵暗想。
她目不转睛望着自己,就像望着从未见过的风景。
在她的脸庞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眼睛。第一次见蓝元霄时,他觉得被人这样盯着是十分失礼的事情,今天再被这对水灵漆黑的眼珠凝视,心情却有些不同了。她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甚至要让人怀疑她是否还在呼吸了。
他的视线不知不觉地被她那深邃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让人越陷越深。她那目光里有种深不可测的东西,揣度不出她在想什么。正是这双深邃的眼睛让宇文之邵多了一些想要去了解她想法的冲动。
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相互凝视,默然不语。
老头儿清了清嗓子,克里斯才看向他,目光立刻移到了张若水身上。心道:原来若水也在啊!
几人中最惊讶的就是张若水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十几岁时那少女模样的太后。他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再看时,仍觉得一夜之间,太后仿佛年轻了许多,明眸皓齿,清丽动人,便似双十年纪一般。
太后转眼望来,他本想说点什么,但是被她那柔和的目光凝视着,一时间心里涌出的话未出口就又吞了回去。
克里斯向站在房间角落里的熊戴影招招手,道:“戴影,今天是我拜师的日子,你观礼干嘛还站那么后面呀?”
熊戴影略微显得有些吃惊,但他还是上前了几步,站在张若水旁边靠后一点的位置。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硬生生憋了句:“恭喜主子!”
她把嘴唇紧紧抿住,但嘴角两端无意中微微上挑,已经替主人诉说了此刻的好心情:我要拜“止止先生”为师了!她在心里默默给止止先生几个字前面加了个“天下第一”。
转回头,见香案上摆着一幅画像,她不禁往前走了两步,看清楚了那画中人戴一顶青绢唐巾,身上穿一领青布道袍,腰系丝绦,脚穿麻履。
她心想:这应该就是祖师爷——青衣道者了。
没过一会儿,老头儿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地说:“吉时已到!”
宇文之邵走了两步,从香案上拿起了三炷香。
克里斯面对香案而立,她发现画前的香案上还摆着一个玉质的香炉。她心想:看来,这拜师的第一步就是要给师祖上香。
从宇文之邵手中接过三炷香,她规规矩矩的对着师祖的画像,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在了香炉里。
这第二步是不是要给师父磕头敬茶?
克里斯想了想,好像自己没给父母跪过,母亲可不喜欢这一套,父亲也没有要求过。第一次行跪拜礼是父亲带自己回台北,让她给年事已高的祖母磕头。记得磕完头,祖母还给自己塞了一个大红包,等看到里面的金额时,她瞪大了眼睛,才知道原来“磕头”是这么赚的一件事。除了祖母,她也许还给寺庙里的雕像磕过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她已经记不清楚了,是菩萨还是佛陀。
上次在宫里,要给皇帝磕头她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但是这次她是诚心实意的拜师,突然觉得磕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这么想了,她也就准备这么做了,只是膝盖刚打弯,却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将她托起。
宇文之邵很认真的看着她,说:“你我师徒,不用这等俗礼!”
“神仙恩人?”克里斯一时没想明白。
老头儿笑道:“还不改口?”
她微微一愣,还是很快张口叫了一声:“师父!”
宇文之邵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回过神来,她惊讶地问:“不是奉茶之后才改口?难道这就算拜完师了?”
老头儿心想:当年师父说愿意收我为徒,我想都没想,当下就磕了三个响头,从此以后,便以师徒相称!他老人家没有对我的身世多问一句,更没问我的真正姓名!
“你师父都叫了,可不就算拜师了!”他笑笑对小人儿说,“再说,我师父收我和师弟的时候,可是说收就收了,根本没有那些俗礼!让你上柱香,就算跟你师祖有个交代了!”
克里斯心道:这也太简单了!
突然间这句话点醒了她,那是一种全新的境界,如同重新站在人生的起跑线上,或者与种种烦恼一刀两断的感觉。对啊,既然他都不介意我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我为什么要介意自己的身份?
老头儿看她低头发呆,于是调侃着问:“怎么觉得简单,那你还想要怎么个拜法?”
忽然,她把头抬得高了,抿着的嘴唇终于开启了,坚定而清楚地说道:“师父在上,受弟子蓝中擎一拜!”
说罢,她拳掌相对,对着宇文之邵微微一拜。
尽管克里斯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归根结底是父亲给自己起的名字。她总觉得拜师的话,还是用自己的真名比较好,不过说出英文名,一来那么长,二来也怕他们笑话自己,想想也就把自己的中文名报了出来。
“蓝中情?”老头儿喃喃念着,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小人儿,心道:这个名字似乎并不一般,起码她说出来的时候神色果决,不像是撒谎啊!这丫头身上还藏着不少让人猜不透的迷啊!
张若水也觉得很奇怪,心道:主子身份虽然特殊,但玄真派是隐宗,门派弟子皆是世外之人,拜“止止先生”也不需要担心他将事情泄露出去。主子为何还要个假名字拜师?“蓝钟情”……“钟情”……钟情!!他眼睛突然瞪大了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英俊不凡,一个美艳无双,张若水不禁在心里惊呼:难道主子这是动了心,看上了止止先生?他实在不敢接着想下去了,摇摇头,连忙把这荒唐的想法赶走。
等拜完师,见张若水显然是有话要与自己讲,两人便回到卧房。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张若水对克里斯娓娓道来。
克里斯坐在桌子前,两只手合拢起来放在桌上,听得眉头紧锁、聚精会神。
张若水说道:“元佑已经跟我回京了。原先我按照他当年留下的图纸建那‘神臂弓’,其中却总有些关节之处搞不明白,这回有他帮忙,果然解决了问题,样品不日便可造好!”
“神臂弓!”克里斯想想就能猜到,这所谓的神臂弓绝不会是一把简单的弓,再想想那木甲人和小木鸟,独孤良翾和墨黛制造的机关都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张若水试探地问:“主子,他天天吵着要见那个人!”
“那个人!”克里斯笑笑问,“她怎么样?”
“那人行踪隐秘,行事低调;但据我所知,主子的五佛令已经到了十四爷手里了!”
克里斯点点头,看来可以去别院见小叔叔了,他自然知道墨黛的下落。“独孤良翾想要见她,须要过我这一关。过了方可,过不了再说了!你就这么告诉他。”
张若水心里替独孤良翾捏了把汗,元佑啊,这下我看你是前途多舛了。
该好好想想后面的事情了,克里斯沉思着。这次沙门岛之行最大的收获就是收了独孤良翾和墨黛两位机关大师。再加上之前小叔叔借着斗画的机会,给自己介绍了懂数理的胡淑修,善画的李公麟等人。还有沈括,听说他认识许多能工巧匠。不如我试着先画些图纸,请李公麟他们帮忙看看,能不能改成这个时代工匠能看懂的图稿!还有一件事,就是要找个地方,安置这些人。高家别院好是好,就是太小了。将来又是画师、又是工匠的,恐怕还要安置墨家的子弟,让墨黛安心帮我建机关!她来了……独孤良翾就巴巴得也会跟来……不弄个大点的房子可不行!
她默默地看着张若水。心想:欧阳峰那个身份本来是想瞒着宫里这些人的,看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恐怕他们暗中早就知道,既然高涛涛身边的人不容易甩掉了,也就善加利用吧。
克里斯把思绪整理了一番,然后直视着张若水的眼睛,说道:“若水,有件事我要与你说。暂时只有你一人知道即可,宫里的其他人,也不要与他们讲,明白了吗?”
他们,克里斯当然指的是高涛涛身边的“三只忠犬”中的另外两个人——蓝元震和张茂则。
“明白!”张若水简洁地回答。但心中疑惑道:不知是什么事情,竟然要如此保密。
克里斯挺直了身体,然后仰起脸,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地说:“我和小叔叔正在谋划一件大事!我想挥兵北上,攻打辽国!”
听了自己的话,张若水表现得十分淡然,就像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更没有像小叔叔那样的激动。
克里斯脸上浮出不解的神情,问:“你不觉得吃惊?”
“主子一向有出兵的打算,这才命铁佛堂制作神臂弓的,但是……”张若水顿了顿,问,“你与韩大人多次商讨的结果都是先攻西夏,再图大业。为何……”
……为何突然要改成对大辽开战,他虽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让克里斯听懂了。
这下倒让克里斯微微有些吃惊了,她心想:看来高涛涛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不过目标却是西夏。只是,我不直着北上,跑西边做什么去?
她心里这么想,当然嘴上不能这么说。
高遵惠带着自己去看了京城各国密探的秘密据点,也谈到过西夏国的事情。她记得小叔叔当时说西夏爱在边界生事,倘若大宋与辽国开战,西夏必会趁机攻打大宋。
这样看来,不扫清西夏这个后患却要突然攻打十分强大的辽国,这件事本身就很说不过去。刚才谈话的对象若是蓝元震,他一定会觉得不对劲,说不定会进而怀疑我的身份,幸亏若水比较慢,看来我以后要多加小心。
她咬着下唇,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这么说:“元震已经把西北军报呈给我看了,青涧城的种谔招降了原来附属西夏的横山羌人,小叔叔和我觉得此时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可以派出细作深入西夏,鼓动民众,策反官员,让他们内讧,分化瓦解西夏。薛向前一阵也跟我说过,西夏内部一直都不是铁板一块,皇室成员之间积怨很深,所以,这离间之法必能收得奇效。”
张若水眸光一动,叹道:“这法子可行啊!”
这下,克里斯在他脸上看到了惊喜的表情,但她对攻打西夏没有那么大的热心,只是把当初小叔叔与自己出的对策照样搬了出来,耸耸肩道:“所以,自然就能腾出手来对付辽国了!再者,对方不好对付,才要尽早打算,局势变化之微妙,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