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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转过九十度之后,就停下了。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觉得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强烈。
克里斯不用看就感受到了——一系列有节奏的重击声,像惊雷在远处响起。
尘土从天花板的青砖上纷纷扬扬地坠落,连墙壁都因为共振而发出了阵阵嗡鸣声。
“来了。”青须老者在王诜身边耳语般地说道。
就离高台不远处的侧面墙上发出嗞拉拉的响声,墙面松动、移位,一个巨大的铁球掉了下来,猛地砸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滕楚凉也没想到,掉下来的不是木球,而是铁球。
然后,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铁球在水渠里按照既定的方向缓缓滚动起来。克里斯着急地叫道:“这下怎么办?”
眼瞅着铁球跳出了水渠,滕楚凉喊道:“蓝旗,起!靛旗待命。”
这两支旗帜,正是高靓儿手中的,她把右手的蓝色旗帜举过头顶,摇动两下。左手的靛色旗子保持九十度齐平,半举在身侧。
蓝旗对应玄武石柱,见了信号,机关手们急得手忙脚乱。滕楚凉讲得尽管详尽,他们却是第一次操作。玄武柱是三人一组的机关,巨大石柱正中,纹着一条水波条纹,那玄武造型也很是奇异,龟首蛇尾分在两边挺立,蛇头却从龟壳下露出半截,蛇嘴紧闭,两个黑洞洞的眼睛向上看着,似与龟首相望。三人同时压下龟首、蛇尾和蛇头。“哗”地一声,石柱上纹着水波的石板缓缓落下,里面弹出一支巨大的铁臂。
看到铁臂,机关手因为愣神,而停顿了一下,忘记要再次压下机关。铁球与他们擦身而过,直奔下一处。
靛旗那组升起的是更为厚重的铁质挡柄,尽管给了很多提前量,再次拉下机关时,只是铁柄的顶端擦到了铁球。铁球并没有减慢速度,而是被高高挑起,脱离了应有的轨道,三两下跳到了西区的水道里,咕噜咕噜几滚之后,扑通一声巨响掉了进去,水花高高溅起,之后铁球沉底,消失在了水里。
克里斯看着河水泛起的波纹,心想:这算是洗沟了吧。
“黑旗起!”
麦秀手中一黑一白,黑旗代表所有人停止,白旗代表所有人做好准备。
王诜忧心道:“如此大的铁球如何是好?不是人人都像甲大那般孔武有力。”
抹了额头上的一把汗,常鱼通道:“这一回是掉到水里了,下一回若是没控制好,这铁球乱飞,把这城中建筑砸个稀巴烂倒不说了,砸到人可就糟了。”
滕楚凉却道:“在下倒不操心那铁球的重量。”
“咦?”在高台上的人都发出惊奇的叹息。
“我也这么想。”克里斯力挺滕楚凉的说法,道,“你们刚才也看到了,那铁球虽重,铁柄只是轻轻擦到它,便让它弹出去那么高,机关上一定附带了很大的力道,无需操作机关的人如何有力。”克里斯心想:这些铁臂、挡柄、机枢里一定装了弹簧、齿轮等一类的东西。虽这么想却没这么讲出来,她怕还要跟大家解释一番。
滕楚凉自然是明白的,他心道:贤弟果然聪慧,他虽不懂机关术,却能一看便知道其中关键之处。他幽幽道:“小乙说得不错,虽然在下只看到了前两个机关运转,但与我所说的木盒游戏并不相差太多,我们必须往下试,而最重要的是让人们对那铁球没了恐惧之心。”
青须老者这时突然道:“腾壮士所言不差,给城中诸位一个适应的过程,许是会变得流畅起来。”
王诜见他发了话,遂点点头道:“好,继续!”
众人见白棋打了出来,心中还是隐隐害怕。
克里斯双手叉着后腰,眉头紧皱。最初的几轮,毫无意外的是各种“洗沟”,失误和配合混乱时常发生。但城中的人们,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应付铁球似乎并不需要太大力量,反倒是他们常常用力操作机枢、转轴,而使得球落到不该去的阴沟暗槽里。众人的恐惧感确实是源自铁球那可怕的声势,果然应了青须老者的话,随着几次尝试,情况在转好。
于此同时,滕楚凉有了新发现,他大声宣布:“那铁球之内必有磁石。”
“磁石?”
“在下观察了几次,那铁球每次脱出轨道之后的路线极其规律,有迹可循,想必地板之下一定藏着磁铁做的暗轨。一旦脱出,因为受到牵引,所以它也只会在暗轨中行进,而不会漫无目的乱跑,更不会毁了城市,或者伤到人。”
王诜放下了悬着的心。他刚才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屏住呼吸,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好,”他说道,“很好。”
这时,铁球又弹飞了,克里斯时刻注意着它,几弹之后,眼看着铁球直奔路旁的建筑,却被猛拽了回来,回到了鹅卵石铺的路面上,最后又滚进了地沟里,果然与上上次的位置一样。
克里斯随即一激灵——真如滕大哥所说,铁球脱出也会按照既定的路线消失。这里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不管是谁建造,她已经完全对古代的机关术心悦诚服了。
领导层坚定了信心。
紧接着,红旗又飘了起来。
洪七里使了把劲,“市令厅”又转了半圈,强烈的震动感再次传来。
铁球顺着水渠滑落,带着轰然巨响,离它近的人,都觉得耳膜被吵得极不舒服。每个人都忍耐着巨大的声响,精力放在机关上。就见左面铁臂斜起,右侧挡柄一拦,铁球在几组机关上飞跳,角度、速度都恰达好处。
机关手顺畅了,滕楚凉指挥起来也更得心应手了。“黄旗,起!”他叫道。
这是两人一组的白虎石柱,白虎石兽的肩上有两处翅膀状的膀眼,一同用力转动,铁球前进的方向,缓缓升起一块巨大的石板,待铁球重重的撞了上去,两个机关手被强大的力道,震得脚下不稳。铁球突然改了方向朝一座土地庙飞去。说是一座庙,其实就是一面石龛,正中坐着白胡子土地公,左右两旁石壁上刻着上下联是“土能发千福,地可生万物。”,横批是“有求必应”。
就当球快到时,土地公手里的拐杖向下落去,石龛也跟着迅速向下移去,铁球紧跟着滚了过去,要是慢一秒,土地爷的神像就会被撞个粉碎。土地庙消失后,一个方形通道在那位置冒了出来,只因那铁球太大,竟然卡在了通道口上。
常鱼通指着通道,激动道:“真让我说中了,这么快就找到出口了。”
“不对。”滕楚凉故咕哝一声,“这里不是任何一门的位置。”
守卫队长眉头一皱,望向高台,心想:明明有了通路,为何不见下令?时间花得太久了,他有些等不及了,吹了声口哨,守卫队全员朝他看去。就见他用手大略一指,又做了几个手势。
岛上那中年人看得明白,队长下令让上前探查。明明是他和另一个人负责的黄旗组离的最近,队长却让稍远的橙旗组去查看,看来他还是不能相信自己这个囚犯。
橙旗那组同样是西区的白虎石柱,两人一组,他们摸了过去,试着推动铁球,用尽全力也没推开。那两人呢朝他们这边招招手,同组的转向中年人说:“你留在这儿,我去看看。”
还没等那士兵走过去,那铁球突然滑动了一下。先头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又开始同时使力,“咚”的一声巨响,铁球滑脱了出来。
这下惊动了城中和高台上的所有人。滕楚凉和克里斯顺声望过去,两个士兵正推开巨大的铁球。
他们看到出口露了出来,高兴起来。一个人探身进去,里面很深,另一个人回身与队长打手语:“出口!”
“太好了!”有人欢呼了出来。
进去的那个士兵,没走两步,先听到了什么。那是一种微弱的、像水一样透明,又很滑溜的声音,一下子从通道的各个方向传来。他看到一股蓝色的发光气体从里面奔涌而出,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那群蓝色的蝎子,不自觉地抽出刀来,刀锋上立刻围绕着一层气体,发出的淡淡的蓝色光芒。
惊喜只持续了一会儿,就在一声尖叫中终结了。
克里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第一个把大伙儿的感受说了出来:“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第二个士兵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倒了下去。他两眼大睁,瞪着那扇永远不希望找到的出口。
四下一片寂静无声,只有一种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很难断定。“嘶嘶……”接下来是一种极其尖锐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实际上,这声音听起来比尖叫还像尖叫。这尖利的声音,让人想堵上耳朵,可堵上耳朵,它似乎也能钻进耳膜,让人舌根发麻,眼睛发酸,难以忍受。
“黄旗,起!”滕楚凉大叫道,也顾不上让克里斯传话了,他转头对着发呆的黄晶晶再次叫道,“黄旗,快起!”
克里斯两步跨了过去,举起她的手,手中的黄旗在空中摇晃。
洪七里看到后,气沉丹田,一阵低吼:“黄旗,起!”
这一声狮子吼,登时传了出去。
岛上的中年人,冲着同组的喊:“快回来开机关!”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他疾跑两步回到了白虎石柱前,中年人叫道:“转!”
那士兵吓傻了,转错了方向。
“反了!”待中年人提醒,那人才发现自己转错了,再次转动时,机关发出“砰砰”的响声,那土地庙的石龛只露出了一小截,便卡住了,任他们再转也不动了。
中年人在犯事被押解到沙门岛以前,大半辈子都是在军中度过的,若说他身经百战也没有错,战斗经验最起码比守卫队里的任何人都多。在岛上,他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毒物,但都没有今天见过的蓝色蝎子可怕,他本以为是这样——可那蝎群,似乎也比不上眼前这只蝎子:它从出口闪出,掠过升起一半的石龛,正朝他们爬来。
他看见一只白色的巨大蝎子,比那蓝蝎子还大了数倍。它不停挥舞着的螯钳,上面的听毛也是白色的。它掠过地面,每次能跳跃十几尺远。
“当心!”中年人喊起来,指向士兵背后的阴影。接着,他听到一声撞击发出的沉闷响声。
士兵痛得大叫起来,有个尖针一般的器官戳穿了他的皮甲,他的皮肤,刺入了他的器官。他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掏出自己的腰刀,疯狂地来回晃动,想要切断背后的长刺。
士兵极度恐惧,面孔扭曲,他的叫声很快就被蝎子的鸣叫声盖了过去。“嘶嘶!”蝎子狂吼。士兵被蓦地甩到了半空中,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头朝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蝎子却不放过他,身体刚落在地上,碗口粗的蝎尾就又刺了下去,并不断在地上撕甩着,士兵整个人摊在地上不动了。
那蝎子似乎更喜欢活的猎物,断了气的士兵一下就让它失去了兴趣。它跨过倒在地上的尸体,尾部的尖刺清晰可见,它再次咆哮起来,企图恫吓自己的猎物。
中年人闪身躲在了石柱后面,挡过了一击。他没有急着跑开,把后背送给这凶残的家伙与死无异。他手头没有武器,想要绕过柱子,去捡死去士兵的腰刀。
正在中年人绕着柱子与蝎子周旋时,守卫队长再次下达了指令,他亲自带领三个精干的手下,准备围捕这只巨蝎。怎么说呢,白色蝎子一出来就杀了自己三名手下,他已经忍无可忍,再者这玩意儿固然可怕,却也不过是一只落单的,比起对付蝎群容易了不少。他指挥着手下从侧翼包抄,准备把这畜生砍成碎末。
尽管觉得守卫队长这一举动,有些鲁莽,熊戴影和洪七里却不能坐视旁观,他们分别离开自己守着的机关,向蝎子出现的方向赶去。见洪大哥和戴影行动,宁一飞不由自主的移动了下脚步,可他看了眼尹宸,两人同龄,尹宸身上却有自己没有的沉稳,宁一飞知道轮不到自己出手,他定下心神,继续观察情况。
“蠢货!”王诜骂了句,嗓音有些嘶哑。他一观那蝎子,就知道不好对付,守卫队长不等自己部署,就贸然冲上去,让他又气又急。
克里斯见熊戴影和洪七里与守卫队长一同行动,本想阻止,可想了想,她又没开口。她选择相信他们两个,相信他们的能力。
刚才的惨剧发生的太快,高台上的人都懵了,女道士们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怪物吓到了。訾灵怯怯地问:“是不是蝎子精啊?”
师姐妹中,訾灵胆子最小,平常遇到这种状况,总有黄晶晶安慰她。而现在黄晶晶也吓得呆住,訾灵心里害怕,这句话也不知道问得是谁,语调带着颤音。
没有答案,高台被一种压抑难言的情绪笼罩着。
别三奇紧紧盯着那白色蝎子,眼睛一眨也不眨的,这等独特的毒物,饶是他也没见识过。
余光瞥了眼訾灵,克里斯不禁深吸了口气,本来她不想说的,可见到高台上所有人都被蝎子的气势镇住了,她就忍不住了——那东西再怎么令人生畏,也不过是一种生物罢了。
“看这蝎子的个头,恐怕是蝎群里的蝎后。”这只是她自己的初步猜测,估计因为栖息在洞穴深处,常年不见阳光而变得苍白,就跟其他白化动物一样。
所有人都关注蝎子的时候,滕楚凉目光却一直落在那个方形广场的褚师雕像上。唯独他注意到当铁球击中土地庙的方形通道时,那褚师雕像的右手滑下三个铜板,掉进了孩童捧着的大盘子里。这个是木盒游戏里没有的机关,滕楚凉一时搞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倘若不把那蝎子算在内,铁球击中石龛后面露出的通道到底会怎么样?
土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老人死死地把他的手攥住,生怕他挣脱开,跑去添乱。尽管自己也担心同伴,可这怪物比刚才那群蓝蝎子还渗人,他在岛上这么多年,竟然从来没有这么惧怕过。
与此同时,白蝎子嘶叫着,它那坚硬的螯钳击打在石柱上,中年人已经把刀握在了手里。守卫队长做了一连串的手势,其他的士兵悄无声息的包围了蝎子。
上!守卫队长做了一个攻击手势之后,冲锋在前,士兵们毫不犹豫的扑向蝎子,对作战的渴望似乎可以驱赶心中不断蔓延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