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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斗画——丐帮(1 / 1)

1067年,北宋,汴梁,城区

☆☆☆

随着外城门一一打开,大批流民涌入汴梁城。

夏季的第一个月正值农作的大好时机,河北等地却恰逢大旱,河北灾民流入京师者,不可计数。

内城门上镶嵌着许多铜眼,仿佛瞪着眼睛的守城狮子,甚是威严。为了皇城安全,放入内城的流民盘问极严,几个穿着破烂单衣的小孩子钻空子跑了进去,个别孩子穿着破草鞋,剩下的都光着脚。尽管是逃难,孩子们却不知忧愁,那些从未见过的高大建筑,车马繁华的街道,都让他们兴奋不已;有的孩子跑到甜水巷,试着从街心的四方大井里舀水喝,一尝之后都觉得,京城果然连水都是甜的。

眼瞅着前方街道边聚拢着一大群人,几乎把路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孩子们好奇地挤进人群,有的则蹲下身,从大人的腿缝里钻了过去。

就听有人大声道:“你们可听说了?香盗失手了!”

人群有些骚动,有人立刻问:“宝物没盗走?荷九郎从来都没失手过啊!”

其他不知内情的人顿时来的兴致,嚷嚷着:“快讲讲怎么回事?”

一个年轻汉子插话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有个表叔在荣国公府烧火,他跟我说的一清二楚!”他把从表叔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添油加醋的讲了出来,听的旁人惊叹道:“这得是多大的场面啊,白螳螂、肆侯爷一起出手?”

年轻人洋洋得意道:“是啊,别说宝物没盗走,那香盗……”

一提宝物,有人便问:“荣国公藏了什么宝物啊?竟然能请两大神捕守着?”

旁边一位中年汉子自言自语道:“荣国公是个中规中矩的人,没听说他喜欢收藏什么奇珍异宝?”

有个穿红戴绿的媒婆,手揣在袖子里,也在人群里听热闹,插了一句:“那荣国公特别宠爱女儿,说不定给几个女儿存了什么贵重的嫁妆?”有人摇摇头道:“得了吧,那些东西哪能入了荷九郎的眼啊?”

年轻人见众人自顾自聊起宝物的事,忙道:“我说,你们可听仔细了。神捕白堂虽是师出京兆府尚家庄心意拳门下,可他那自创的二十路醉螳螂刀法可是绝杀,那晚白堂守在宝库里,就像等待猎物的白螳螂一般,香盗一入宝库,就被砍得深受重创,无所遁形。”

有人附和道:“那自然,神捕大人可是京中第一高手,老百姓把他奉若先秦战神白起。”另一个矮胖汉子道:“你别忘了‘肆候’,说他是天下第一快手,敢有人说个不字?就是脾气臭了点儿,不过他虽没爵位,可先祖却也是贵族,要不那些王公、大臣怎么会都怕他三分?”

年轻人接话道:“对对!还有剑肆!那香盗想要逃跑,却逃不出开封府的天罗地网。剑肆突然从他面前杀出,若说香盗轻功了得,那是他没碰到真正的高手,只见剑肆一招似那飞燕穿林,再听那香盗惨叫一声,终是毙命于剑下。”旁人诧异道:“不会吧?死了?”

一个挑着担子的大汉从人群旁走过,正听人群议论纷纷,他突然驻足大叫起来:“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他的声音很大,所有人都回头,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那大汉的脸,有眼色的立刻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放下担子,走了进去,指着刚才说话的那人道:“你们别听他胡说!我小舅子是快手,他那几晚就守在荣国公府的院子里。”

人群一片哗然,这是来了个叫板的。

有人起哄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老兄讲讲吧!”

那大汉一撸胳膊挽袖子,便道:“小舅子亲口告诉我的,那天晚上月黑风高,开封府的一众捕快把荣国公府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只可惜那香盗来无影去无踪,就听着上头下令一路抓捕,可最后还是让人溜了。”

这话一出,好几人齐声道:“一个说没抓到,一个说刺死了,这岂不奇怪?”

那年轻人受人一激,大声道:“谁说我胡说了?你们自己说说,两大神捕合力,谁还能逃得了?”

“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靠猜的?”见年轻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有人便转头问那大汉,“这位老兄,你小舅子说没说香盗长什么样?”

“他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再别说知道长什么模样了。”

年轻人扬起下巴,道:“大家听听,他才在胡说!”

这时,有人恍然大悟,一拍脑瓜顶道:“我就说那天晚上神捕司的人干嘛挨家挨户的搜人?原来是抓荷九郎啊!”旁边的笑笑:“挨家挨户?我记得神捕司搜的是花柳巷啊,难不成你老兄在妓院安家了吧?”先前那人脸一红,讪讪道:“这么说,你不也在妓院,要不你怎么知道?”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晚,绣楼被搜了一个遍,最后我听说却是没抓到人犯。”

有人沉声道:“这么说来,两大神捕联手,都没抓住他,这香盗确实够有本事啊!”

好几人听了他的话,点头道:“香盗是个人物,神捕也不是吃素的,只可惜他们一个是官,一个是盗,水火不容。”

年轻人见了眼前的情形,皱了皱眉头道:“那个荷九郎明明就是个大盗,你们这些人竟然还说他有本事,你们这是包庇人犯。”他又对着人群指指点点,“我看神捕大人这次就差点抓到他,下回他就跑不了!”

他的话里自相矛盾,众人知道他信口胡吹,自然不信。只是他说到官盗之事,有人摇头,也有人勉强点点头。

可见这里既有神捕的粉丝,也有香盗的拥护者,说白了,大宋朝的小市民们也不能免了八卦的俗,这样的谈资,不出半天,就会在汴梁城里传得如火如荼。

有个小孩子听他们说得热闹非凡,终于忍不住了,拉了拉旁边的人,问了句:“谁是荷九郎啊?”

那人身穿绸衫,略微发福,一低头正看见小孩用脏手扯着自己的衣服下摆,连忙捂着鼻子,踢了踢脚:“哪儿来的脏猴,滚开滚开!”

小孩向后一闪,坐了个屁股墩。

那媒婆见男人一脸怒火,忙劝:“你和孩子置什么气?”她从衣袖中拿出几个铜板,冲一个大点的孩子招招手,道,“来,婆子给你几个钱,领着他们买馒头去!”

孩子们领了赏钱,兴高采烈,一哄而散。

先前出来指正年轻人的大汉,也挑了担子离开,忙自己的营生去了。

那衣着光鲜的男人愤愤道:“这几天街头净是这些要饭的乞丐!官府也不管管!”

众人一听他的口音,再看他打扮,就知道这位是南方来京城做生意的客商。

刚才的中年人回道:“他们可不是乞丐,是河北来的流民。”

“我看都差不多嘛。”

中年人向那身穿绸衫的商人笑道:“这位大官人,你有所不知,其中差别就大了!”

有人忍不住插嘴道:“这位一看就不知道江湖之事,所以才不知道丐帮的厉害。”

那中年人听他提起丐帮,笑笑道:“这些年,丐帮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这样心系黎民苍生的武林帮派,不得不让人敬上几分。流民进京的事,我看丐帮应该不会不管的。”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此时忽然有一人叫道:“若说人物,丐帮帮主才算的上英雄豪杰!”

穿绸衫的商人道:“丐帮的帮主不就是乞丐的头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话一说,周围不少人都笑了,显是笑他无知。

矮胖汉子订正客商,道:“说起这位洪帮主,可谓是少年英雄,初出茅庐就名扬江湖。丐帮前任江帮主病逝前传大位于他,年纪轻轻就成为一帮之主。自他坐上这帮主大位,扫奸除恶,扶危帮困,让丐帮声势大振;如今啊,这丐帮早已是这中原第一大帮了!”

那媒婆忽然道:“这个我老婆子知道内情!”

旁边的人问:“武林之事,你这婆娘知道甚内情?”

媒婆不屑地瞥了一眼那人,说道:“我有个姐姐住在洛阳,也给人做媒。她说请她去给洪帮主提亲的,都踏破了她家的门槛。不光是那些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富甲一方的大商人、还有些是官老爷家的嫡女、庶女也想嫁他。”

这方面的消息倒是第一次听说,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媒婆继续道:“都说丐帮声势浩大,那洪帮主更是威名远震,这平日里想破了头要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他这人很少结交外人,交情实在不好套;于是这些人就想出了用喜事结缘,若是能让他做了女婿,整个丐帮岂不是都成了靠山?那洪帮主尚未及弱冠,也未娶亲,现如今家大业大,真是香饽饽一般!”见众人听得认真,那媒婆得意道:“虽说至今没有一个说成的,可那说媒的定钱,那些人一分也不少给!尽管回回都是碰钉子,可洛阳城的媒婆们啊,一个个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天天往丐帮跑呢。”

听到这里,大家齐声哈哈大笑。

说到底,不论古今中外,做名人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身穿绸衫的商人,向媒婆打听道:“听你说洪帮主,这位丐帮帮主姓洪名甚啊?”

媒婆回道:“我记得叫洪……洪七……”矮胖汉子在旁边插话:“洪七里。”

媒婆拿着帕子的手一甩,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听说他是降龙尊者转世,因为修炼了一千四百二十年不得正果,观音菩萨送他下凡,诞于水边,正落在洪水之中,他与水中龙王大战七天七夜,终于降服龙王。观音菩萨说他有七世尘缘未了,这趟便要让他在凡尘了却尘缘。”

那矮胖子挠挠头道:“我怎么听说洪帮主是个孤儿,发洪水的时候,被人在东郊七里外的一个破庙里捡到的,所以才叫洪七里。”

那媒婆十分肯定的说:“那不正应了我的说法,是天降神子,诞于水边。”

矮胖子道:“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说实话,我亲眼见过洪帮主。”

周围人一阵惊呼,道:“你竟然见过洪帮主?”好几个人七嘴八舌问:“那洪帮主长什么样?武功有多厉害?”

“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他长得器宇轩昂,一身英雄气度,武功盖世。”矮胖子兴奋地说,“那次我去洛阳省亲,走到街上,正看见一辆二十头驴子合拉的盐车翻了,堵在街心,十几个汉子合力都翻不起来,恰逢洪帮主路过,他上前去,只用一个指头便把那千斤大车给翻正了!”

众人听他描绘了洪帮主惊世骇俗的神力,又都一惊,齐问:“那他岂不是天下无敌?还没出招,这力气就比不过了呀!”

“可不是嘛,所以我说婆子说的有理,这若不是罗汉转世,怎么可能如此厉害?”

众人点点头,对着那媒婆道:“你这婆子倒真知道些奇闻异事,你还知道些什么内情?”

媒婆苦笑道:“其实,我那姐姐天天发愁,给这位洪帮主牵线拉媒真真是难,无论哪家的姑娘看都不愿看一眼,凭着婆子我保媒拉纤的多年经验,这位大英雄该不是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吧?”

“你胡说甚么!”突然听,他们所站后面的茶摊上,有个人拍桌子叫道,直拍的桌上的杯盖当当作响。

众人齐齐转头望去,一个身材瘦高的老者,脸色难看,青中带白。

那矮胖子也不高兴了,先开口骂道:“你这婆子,先不说你姐姐自己拉媒的本事不行,怎么说起洪帮主的胡话,真是不讲道理。再说洪帮主盖世英雄,怎么会……”

茶馆中的人也都围了过来,看着热闹。

媒婆一叉腰,摇头晃脑,甚是张扬道:“谁说大英雄就没有龙阳之癖了?”

没等她继续,那茶摊里的瘦老汉早已按耐不住,就见他手在桌上一拍,桌子上摆着的一排铜钱,带着一股劲风,朝那媒婆飞去。

媒婆不敢怠慢,把手中帕子在空中一抖,翻了个花,谁知那铜板上也带着旋劲,将她的手帕拧成了一条麻花,劲头用到最后,手帕撕破开来。那媒婆赶紧用袖子一兜,正把帕子收拢在袖中。

两人速度都是极快,围观看热闹的人压根是没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媒婆哈哈一笑,将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那几个铜板正落在她的手心,她张开手道:“看看老婆子的嘴厉害不厉害,说个故事赏钱就送上门了!这下心满意足了,回见。”

还没等众人反应上来,她就挤出人群。

那茶摊的瘦老汉忽然站了起来,缓缓走出茶摊,众人见他先骂婆子胡说,紧接着又给人家赏钱,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这两人一走,又有人吵吵道:“开封府还没抓到凶手,你们说说到底是谁杀了那‘赛金刚’?”

“嗨,听说他跟赌庄老板合谋骗大家的赌资,肯定有人……”

甜水巷十字路口的的茶摊出来,左拐进了一个胡同,瘦老汉抬眼就看见了花花绿绿的衣服。他冷哼一声,道:“你一天跟这些老百姓胡扯些什么?还越说越难听……帮主已经出了洛阳,你要让他进京听了这些生气?”

媒婆撇了下嘴,道:“谁让他不见我给他说的姑娘,帮主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谈婚论嫁了!总是避我跟避鬼似得,他再这样,我就真当他要玩断袖!还要让这消息在京中传个遍。”

“你!胡说八道!”

媒婆迈着小碎步,转眼就走远了。瘦老汉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无奈地追了上去。

五代至宋,天下大乱,老百姓生活窘迫,入丐帮行乞者不在少数,直至宋太宗时期,京师仍有不少乞丐,或用讹诈行骗的手法,或用自残身体的手法乞讨,前任帮主江是提严肃帮规,明令禁止的“搭子”、“叫街”这些行乞方式,至于“游丐”每到一地,也得先拜堂口,听命于分舵的堂主。

丐帮总舵在洛阳,京城的分舵,称启粱堂。

由于京城地位特殊,启粱堂并不常设堂主,而是由丐帮四大长老轮流坐阵。

一般印象,都认为乞丐是些衣衫褴褛、无所事事,乞讨一顿算一顿的叫花子。到了洪七里的手中,花子们都不用乞讨过活了,丐帮每个分舵都有自己的营生不说,这“嗟来之食”吃起来也是另一番情形了。

又到了丐帮派出“礼堂”的香主们,到各店铺收“醒堂钱”的时间。

相国寺东门的大街上,商铺林立,热闹非凡。街上尽是书店,也有些卖幞头、腰带男饰的店面。一家幞头店外,直挺挺站着两个衣着整齐讲究的年轻人,单从外表看不出来他们是乞丐,不过明眼人,便能从他们腰间缠着的一条百花补丁腰带,认出来他们是丐帮子弟。丐帮素来喜欢在腰间做文章,但凡有些身份的,会挂铁环腰悬,腰悬上坠着代表不同身份的布袋。“礼”源于上古祭神求福的仪式,礼仪膜拜乃肃穆之事,主事黑色,“礼堂”的香主,会在铁环腰悬上挂上黑色布袋。

丐帮收钱是有讲究的,进行的十分低调。一般丐帮香主到了柜上,会道一句:“开山破土!”说罢,把一块中空的醒木放在柜上。

掌柜的看见了,便回一句:“聚水成涓!”然后他拿过那醒木,把相应的礼金放进去,推回到对方面前,道:“醒堂堂兴!”

香主收到礼金,便会补句吉利话:“礼到利来!”

其实,“醒堂钱”就是“保护费”。不论怎么说,只要在丐帮的地盘上,各家店铺生意兴隆,日子过得安稳,自然没人会吝惜这一点点小钱。

确实如众人所言,丐帮早就成了江湖第一大帮。

月玡儿在启粱堂挂了一个礼堂香主的闲职,不过每次到了收“醒堂钱”的时候,她还是愿意亲自走一趟。

京中丐帮经营已久,一切自然熟门熟路。两名丐帮弟子等在店外,月玡儿一人走进店里。收了钱,走出店铺,她向门口的两名丐帮弟子点了点头,其中一人便在那店铺门口挂上了一块小木牌,表示这家店已经交过“醒堂钱”了。

这条街全收完了,他们向北往小甜水巷走去。

迎面正见丐帮的小弟子带着一堆赤脚的孩子,坐在街边的水渠边嬉戏。

“小游子!”

男孩梳了个童子头,一身干净衣衫。他站起身,亲热的叫道:“月姐姐!”

月玡儿指了指那群孩子,低声问:“他们都是孤儿?”

“嗯,有的孩子并不知道父母不在了,这两天我都记着数呢。”男孩点头说。

月玡儿从口袋里摸出一小串铜板:“拿着,买冰糕吃。”

“刚才孙婆婆给我钱了,我给他们买馒头吃了。”

“她是她,我是我,拿着。”

男孩个子不高,却生了一双大手,他抖抖手上的水,接了过去,咧嘴笑着。

“咦?欧阳大哥!”月玡儿抬起头来的时候,突然在街对面看到了装扮成欧阳峰的克里斯。月玡儿心里猜测:他今天穿得很奇怪,布衫外又套了件皱皱巴巴的布衫,怎么看起来有点像进城的流民?就是穿成这样,怎么自己的心还怦怦直跳?

再看那张刚毅俊美的脸,顿觉这样的奇装异服,似乎穿在他身上更显雅致帅气,还有一丝不羁如风的格调。

月玡儿见欧阳峰与另一名男子同行,停在了一家书阁外。

小游子见月玡儿目不转睛地盯着街对面的男子,连眼都不眨一下。他摇了摇月玡儿的胳膊,道:“月姐姐,别看坏男人。”

“什么坏男人?”月玡儿听他这么说,眉毛皱了皱。

小游子指着男子,道:“那天我在绣楼附近乞讨,见他们从后门进了绣楼,他们是坏男人!”

“你说什么?”

“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像他穿得那么破烂,怎么还有钱逛妓……”

月玡儿突然沉下脸来,一把抓住小游子的手。

“月姐姐,你别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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