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凌这一天跟着杨氏学了一下午的字。杨氏教得很细心,却也偶有些心不在焉。
她几次都看到杨氏的目光略带有一些怅惘或是期待的遥望向了远方,她也好奇的跟着向窗外眺望一下,除了看到晚霞将院中的树林染得一片桔黄,还有雪融化后那宝盖常青树展露出的一片墨绿,几支腊梅迎风轻摇,并没有见到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知道杨氏必又是为外祖父的事情操心了,也不知道在她醒来之前,杨氏在外面奔波都做了些什么,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而已,如果没有夫家人的支持,她又有什么力量可以挽救外祖父于廷狱之中呢?
韩凌记得前世外祖父并不是这一年去世的,也就是说,这件事情还有转机。
这一下午,她想的却是姚氏背后的靠山,为什么前一世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姚氏背后有靠山?她也曾调查过这个女人的背景,除了查得她父亲亦在凤阳府定远县做知县,生母早逝,有一个庶出的弟弟以外,并未查出她与京城里某达官显贵之人有过来往,唯一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这个女人从来只在一家胭脂铺里购买胭脂,如果说那胭脂铺里生意兴隆货美价廉也就罢了,可偏偏那店铺经常是门可罗雀,前世她虽发现了端倪,却也并未查出什么来。
“阿九,如果娘亲不和你父亲在一起了,你愿不愿意跟娘亲去外祖父家?”在她出神的时候,杨氏忽然蹲身到她面前,轻声问了一句。
韩凌微微一怔,原来母亲心里是在挣扎着这样的一件事情,她是想要与父亲和离了么?
受了六年多的苦楚,终于还是忍不下去了么?
其实她觉得母亲早就该在五年前就提出和离的,若能早下决定离开这个冷酷无情的魔窟,又何致于受到现在这般的待遇?
韩凌故作思忖了一下,蓦地眸中晶灿滢滢,她忽然紧紧的搂住了杨氏的脖子道:“娘亲,不管你去哪儿,都要带着阿九。”
杨氏心中一痛,又紧紧的将女儿抱进了怀里。
这些年,她的确也忍够了,原是为了女儿的将来还从未想过和离,但见韩陌对女儿也如此狠心,叫她怎能不心寒。
给他纳了那么多的妾室,几乎什么事情都顺着他去做,他还想怎么样?竟是要将她逼得如斯地步!
杨氏将眸中的泪光一收,便已下了坚定的决心。
也许只有带着女儿离开这里,母女俩才会过上平静的生活。
杨氏想到这里,又试着将旧事重提:“那明天,娘亲就带着你去外祖父家好不好?”
谁知,她话还未落音,就见韩凌的表情刷地一下大变。
竟是和上一次提出要带她回外祖父家的神情一样,那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整个人都呆若木鸡。
“阿九,你怎么了?”杨氏也愕然的担忧起来,“是娘亲说错话了么?”
原来这一切竟是无可避免的么?照这样下去,娘亲她迟早是想要回杨家去的!
韩凌只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却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四太太,九小姐,该用晚膳了。”
韩凌一个激灵,猛将目光投向了正掀开帘子朝她走过来的碧桃。
这是碧桃第二次看到韩凌这样的眼神,那样的凛冽骇人,明明是十分清澈的目光,却好似刀子一般割在她身上。
碧桃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九,九小姐……”她颤抖着声音唤道。
“刚才你一直在外面站着吗?”问这句话的时候,韩凌的目光仍是紧盯在了她的脸上,好似能看穿她的内心一般。
碧桃脸色一白,终是受不住这样的目光而垂下了眼睫,她眼珠子滴溜的转了两圈之后,还是不敢将已编好的谎话说出口,便只好照实说:“是,奴婢……奴婢见四太太和九小姐正在说话,没敢进来打扰。”
看来这个碧桃今日已趁她们母女去福康院时又去过姚姨娘那里,就是不知她从姚姨娘那里又接到了什么样的任务?
“好了,阿九练了一天的字,应该也饿了,去吃饭吧!”
杨氏并未看出碧桃的不对劲,拉了韩凌的手来到花厅,正要坐下来吃饭时,春莲又从外面跑了进来,禀报道:“四太太,九小姐,姚姨娘和十小姐又来了,说是来向四太太负荆请罪的。”
“请罪?”杨氏似乎不能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她来请什么罪?”
韩凌亦感到意外,如今老夫人已打算将她抬为平妻,她不正乐得春风得意吗?竟然会来请罪?
这个女人肚子又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正想着的时候,就见姚氏带着杨嫣已然走进大门,来到了花厅。
和上午的打扮不同,她现在竟然还换了一身极素的月白色长棉衣,簪钗尽除,长发披拂在了两肩,看上去好似还哭过的样子,眸中泪光点点,眼圈微红,又是楚腰细柳之姿,模样甚是娇弱楚楚可怜。
她一来到花厅,便朝着杨氏跪了下来,低声道:“姐姐,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老夫人欲将我抬为四爷的平妻之事,妹妹亦不敢奢望能做四爷的平妻,当初若不是姐姐成全,妹妹或许连这个伯府之门都进不成,妹妹知道此事伤了姐姐的心,是妹妹的不对,妹妹求姐姐能够原谅我。”
“娘亲……”杨嫣在一旁搀扶着姚氏,哭得更是梨花带雨,却是极难掩饰那眼中的愤懑不甘之色。
杨氏有些错愕了,她不知道这姚氏唱的又是哪一出。
韩凌亦有些匪夷所思,但她知道姚氏此举必是来者不善。
“姐姐,如果你心中有气,打我骂我都成,我绝不会还手,更不会告诉四爷,只求姐姐你不要怨我!如果没有了姐姐,妹妹还怎么在这伯府里立足下去?”说罢,她竟是以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看着杨氏,好像真心乞求杨氏的原谅一般。
韩凌疑惑的看着她。
这时,杨氏道了两个字:“岂敢!”
姚氏一愣,对这两个字透露出惊讶不解。
“你不是又有身孕了么?我若打你,岂不是要落下一个狠毒善妒、害人子嗣的骂名!”
听到母亲这么一说,韩凌直在心中叫好,原来这姚氏还想玩这一招,若是母亲真打了她,或是骂了她,岂不是又给了韩家人挑她错处的理由,说不定到时候还要以此为由而将娘亲休弃!
姚氏显然也有些吃惊,哭声嘎然而止,眼中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情:“姐姐,您怎么能这么说,妹妹是诚心向你认错,我听说姐姐的父亲涉嫌谋逆弑君之事而入了廷狱,也替姐姐甚感悲凄,若是这个时候还给姐姐心里添堵,那不就是妹妹不仁不义了吗?”
提到外祖父之事,杨氏的脸色果然一变,拳手也开始紧握了起来。
“杨将军之事,妹妹也有耳闻,只因一宫女在廷狱中招供,说杨将军对皇上削制杨家爵位之事不满而心存怨怼,故而谋划了一出宫女弑君之案。起初妹妹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百个不信,昔日的杨家军是何等的忠良,可惜偏偏指证他的是那刺杀皇上的其中一名宫女,杨将军便是再冤枉也洗脱不掉嫌疑了,我听四爷说,现在杨将军在廷狱中受尽了刑罚,却始终不肯认罪画押,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过明天。若是杨将军一死,杨家被灭满门,那姐姐岂不就是孤身一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