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
风,一丝也没有,整个世界仿佛寂静无声。
巫苓跪于堂中,帝后站在巫苓身前,整个人气的浑身都在发抖,一双细腻的手,攥的死紧。
“你为何要救他!”帝后抖着手指着巫苓,脸色都变成了死灰一般的凝重,就连双目,都瞪得通红,似是恨极了巫苓。
巫苓没有回答,抿紧了唇,只安静的低头跪着,看着那些细腻的地砖出神。
“我在问你话!你为何要救他!”帝后见巫苓默然不语,更加恼火,再次尖叫出声,声音竭尽破碎。
“您并没有下令杀他。”巫苓的声音淡淡的轻轻的,依旧没有抬眼。
此刻的她,就像一滩死水,再也不会激起波澜,心,早已沉进了冰冷的湖底。
帝后气急,转身随手找了一根鸡毛掸子,抬手便向着巫苓的身上挥去,没有哭喊,也没有哀嚎,只是狠狠的抽打着她,发泄怒火一般的打。
“你明知道我这步步的算计就是为了杀了他!你明知道!!”
“他若葬身在那场大火之中!我的一切就都有了!”
“你为何救他!为何救他!”
她一边骂,一边继续挥舞着鸡毛掸子,巫苓穿的一向单薄,棍子落下时发出啪啪的脆响,可是帝后依旧不解气,狠狠的抽打着她的肩膀手臂和后背。
巫苓一双赤红的眸子里全是苍凉,漾满了血色,她抱着手臂跪着,咬紧嘴唇一声不吭,细细的棍子抽在她身上,就像抽在一堆棉絮之中。
原来,被棍子抽打,是这样的感觉。
比当年父亲所承受的,要轻上许多。
可是,这棍子,不是打在巫苓身上……而是抽在心里……
母后啊,杀了朔和他的母妃,您就真的快乐了吗?您就能放下所有的一切,全部忘记,真正的快乐起来?
睿做了帝君,您做了太后,就真的幸福了吗?这天下属于您,您就真的能够释怀一切?
巫苓低头跪着,眼,直愣愣的看着冰冷的瓷砖地,仿佛被打的不是她,只是一个残破的娃娃而已。
这是母后第一次亲手打她。
她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也知道自己心甘情愿的犯错。
犯了错,就应该挨打。
可是,为什么本以为已经死去的心,会这么的痛……
甚至比身上被抽打的地方还要痛,痛的,哭都哭不出来……
痛的,难以呼吸。
直到所有责打都结束,巫苓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的走出门,身后的母后说了些什么,她也再听不到。
只是,踉跄的,漫无目的的走着……
身上满是被抽打的淤痕,可巫苓却一点也感受不到。
是啊,她这种怪物,怎么可能会痛。
一点也不痛。
不痛。
眼前满满的都是火焰。
在烈火中挣扎着却被活活烧死的母亲。
带着释然笑意在惊天烈焰中安心离去的方老爷。
还有那个才死在自己手中不久的,朔的母妃,莘贵妃,她也带着释然的笑意融于火焰之中。
这并不是巫苓第一次杀人。
她曾在狂乱之中,早不知杀了多少人了。
她的双手,早已沾满血腥,她的灵魂,无论如何,也不再干净。
可是,真的是她的错吗?
那她究竟错在何处?
是错在不该对朔用真心?还是错在不该跟母后回宫?亦或是错在不该不听爹娘告诫私自跑出门?
巫苓踉跄的走着,走出了帝宫,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断崖之前。
天,湛蓝湛蓝的,可在她看来,却是一片死灰般的颜色……
毫无生机的颜色。
“我究竟……错在何处?”她似是喃喃低吟,又似在问自己,最后嗤笑一声,再不出声。
她错在何处……
她错在根本不该生于这世间……
错在为自己的父母带来灾难……
为这天下,带来灾难……
——你要好好利用你的能力,如母后所愿,覆这天下。
这是母后在第一次牵起自己的手的那一刻对她说的。
幼时的她,只疑惑于,面前的女人,竟然不在乎自己的炙热,而且,她生的,那么漂亮,像天上飘下来的仙子一般。
可是……
巫苓无力的牵动嘴角,漾出一抹苦涩。
可是,原来母后从领回自己那刻,就已经为自己注定好了结局……
她注定,霍乱这天下。
巫苓已然知晓,自己今后的道路,将是残忍的充满血腥的一场奋战。
不能停歇,无法回头。
她的眼中再次闪着些光亮,而她的泪,也再一次蒸发不见,飘散于空。
“啊——!!!”巫苓走了很久,久到一个人没有的断崖之上,她才放声大喊,对着大树,对着山峦,倾诉着自己生命中的不公。
帝宫那么遥远,庞大的帝宫,在这高耸的断崖之上,显得那么渺小。
随着她的呼喊,天上的云层也随之涌动,狂风大作,吹散了她鬓角的发,也吹得她再提不起精神前进一步。
“好累……真的好累……”巫苓跌坐在地,满脸的苦笑。
“母亲,我不想再活着,不想,再活下去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听您的话,努力的活着,可是真的好辛苦……”
风,簌簌的吹着,带起无数的落叶。
巫苓便如那风中的落叶一般。
离开了树,便再也不会有机会再生存下去。
即便是苟延残喘的想要借助风的力道,继续在空中旋转,却也注定落下,凋零,枯萎在山林之中。
“哈哈……”巫苓突然笑了起来,眉眼,弯成动人的绝丽,却带着无比的凄苦与哀愁。
此生,第一次放声大笑。
却是,在笑自己的可悲,笑自己的痴傻,笑自己的与人有异,笑自己的……愚笨。
她为何生下来便是与众不同的,无端端的承受着这些苦难!
为何要让她遇见母后,在得到了希望之后又要它生生破灭!
为何自己要如此相信母后……相信她是真的爱着自己的,只有一点点……
那么的……一心一意的为她。
原来,她对自己,只是彻彻底底的利用而已。
“哈哈哈……”巫苓笑得眼角蹦出泪花,泪水再一次释散于空,只留下一丝渺渺的氤氲痕迹,丝丝缕缕的蜿蜒向上。
她在这狂乱的风中,疯狂的笑,笑得筋疲力尽,笑得声嘶力竭,笑得这天地都为之颤抖。
丝丝红发被风吹的仿佛火焰般在她身后燃烧,一身的红衣,也仿若浸满了鲜血……
母后说的对,她应该恪守本分。
不再多做妄想……
之后的日子里,朔并未将巫苓从府中赶出,因为他并不知晓是何人杀了他的母妃,只当是葬身于大火之中。
巫苓依旧以公主的身份住在府中,那个安静的,仿佛天外之境的小院之中,安静的生活着。
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在一处无人知晓,无人看到的地方,静静的过上一生便罢。
就那样站在庭院之中,站上一生,直到生命耗尽,直到那一身的赤红化为空中的粉末,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复存在。
可是,世界永远那么残酷,该来的依旧会来,躲也躲不掉。
莘贵妃逝,巫苓没有参加凭吊与葬礼,她没有颜面再面对朔,更没有颜面面对帝君。
时间过得飞快,春去秋来,无数的鸟儿飞来,又飞走,柳树抽出嫩嫩的枝桠,又再次干枯飘落,帝子府如血一般的杜鹃,依旧在夏初之时盛开,秋来之时凋零……
一转眼,三年的时间,便过去了。
三年来,巫苓仿佛是个死人一般任帝后摆布,接受无数次的命令,然后不予置评,默默的去做。
帝后也再未说过巫苓半句,未给巫苓任何关于朔的任务,只是,再也不会对她笑,也不会对她伸出手,亲切的喊她乖女儿……
三年的时间,巫苓共刺杀朝臣七人,小官无数人,无辜人等数之不清。
她的双手,一次又一次的染满血腥,鲜红的,火焰一样的血腥。
母后说是与朔无关,其实,巫苓知晓,这些任务,没有一次与朔脱得开关系。
帝后的计划埋得深远,她在为她的儿子做着打算,计划着,有朝一日,让睿成为这天下的主宰。
只因两位圣尊帝子均已有二十三,而帝君也年近五十,朝堂之上,纷纷商讨着要帝君尽快从两位帝子中挑出确定的人选。
两位帝子没有任何表示,底下的人却争得你死我活。
朔是长子,又是最具才干的,所以支持朔的人很多,大家都很支持朔成为新的帝君。
帝君最中意的,同样也是朔。
所以,那些支持朔的人,便成了帝后的眼中钉,肉中刺,非要杀之而后快。
朝堂之上一度传闻,朔是不祥之子,谁推崇他上位,便会莫名被天火所燃,连尸身都留不下。
那天火,便是巫苓每次动手之后所留下的。
巫苓知晓被火焰烧死之后是如何痛苦,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无辜的人毫无痛苦的死去,之后一场大火落下,那人便会毫无痕迹的消逝在这个世界上。
也正因为支持朔的人很多都被天火所燃,许多立场不稳的人转战阵营,改为推崇睿上位。
巫苓本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这样平静而血腥的度过。
直到,母后的另一个任务降临——杀,文儒学士,上官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