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湾小区,是城中村改造过来的。
改造的过程极其壮烈,许多村民横竖不行,誓死“保卫家园”。开发商也不是吃素的,在多方努力下,一个个“歃血为盟”的阵线终于土崩瓦解。
建成后的天鹅湾,房子高了,街道宽了,人心却远了。过去随便走出去就可以串个门,如今要上上下下电梯好几次,也没见谁家的门是敞开着。
糟糕的是,簇新的街道,再没有“夜红唇”饭店了,大伙儿再也听不到“夜红唇”字字珠玑、针砭时弊的风采了。
这下苦了老年人,子女不在家,又没了去处,一个个闷成了哑巴。要老这么憋着,迟早都要憋出毛病来了。
天鹅湾居委会就在离小区一箭之地的空地划出一块,又把空地简单绿化了下,权当公园了。
这下大家有了去处,公园一下子吸引来了不少老年人。公园的几棵榕树长得特别好,伸展的枝叶是一把撑开的巨伞,给刚刚从闹哄哄的拆迁中缓过气来的老人带来一点绿意。
到了晚上,路灯彻夜不休地工作。大伙儿在这里健身、跳舞、下棋……生活骤然来了色彩。
有一个夜晚,大伙儿惊奇地发现,“夜红唇”回来了,一阵子的蛰伏后她又开始铿锵上场了。
提起这个“夜红唇”,她可是有来头的。
天鹅湾小区在改造之前,城中村房租低廉,居住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这里面,就不乏民间艺人。
其中有一个方大姐,在国营企业上班,同时她还兼营着一家饭店。她下班后都要在饭店里头评点一些新闻时事,有老北京的单口相声味道,又有点脱口秀的风格。
表演活动基本是靠一张嘴来完成,她总是把嘴唇抹的特别的红,大伙儿就把她美名曰“夜红唇”。
“几天前,一个大学生,淘气的很,跑到一条河里洗澡,然后爬树掏起鸟窝来了……”
夜色四合的时候,路灯亮了起来,一张桌子,几份报纸,方大姐的“夜红唇”专场拉开了帷幕,下面呼啦啦地来了不少听众。
“接下来,你们猜怎么啦?”
听众席里头“轰”地笑开了。
“还能怎么样?哪个孩子没有掏过鸟窝呢?”
“把鸟儿拔毛洗净了下锅,还不够塞牙缝呢?”
“装在鸟笼里,拿去卖了——”
“对了,这个大爷说对了,”方大姐接过话茬儿,“可是,这个大学生就是卖了这几只鸟儿才被警察带走了,给判了十年……”
“这什么世道呢?孩子抓个鸟还犯法啊?”
“掏个鸟窝,好似抢了银行似的。”
“一个人,还不如一只鸟?”
“可怜无助的大学生!”
起先私下里七嘴八舌,很快他们就坐不住了,现场就像同时捅了几个马蜂窝。
“方大姐,拆迁补偿,开发商给的是白菜价,转手就是真金白银了!这个公平吗?”
“以前在自家门口,随便都可以栽种点蔬菜,现在,买一根蒜头都要花钱。”
“房子是分给我们了,可是,我们上哪儿拿那么多的钱去装修呢——”
“不要胡乱关联,”居委会的姚主任也是“夜红唇”的粉丝,她正好也在人群中,站了起来打断了他们的发言,然后转身问方大姐:“这孩子知道什么鸟吗?”
方大姐接着说:“新闻报道说,这个大学生,他根本就不知道它们是保护动物!而且孩子的父亲也坚称孩子不知道。”
“这就是一起典型的司法黑幕。”
“孩子都不知道它是什么鸟,说什么保护动物?这个量刑不当。”
“几只鸟就给判了十年,明显的量刑过重。”
“应该让媒体曝光,彻底地曝光,这是冤案错案。”
居委会的姚主任抬头一看,叫的最凶的还是刚才那几个。一年前的城中村改造,也是他们几个的“歃血为盟”阵线在拖后腿。
后来市政府、居委会、开发商联合起来做思想工作,以高于市场的价格才做通了几个人的思想工作。而工期,整整拖了小半年。
“还在联盟呢?”姚主任再次从人群中站了起来,冷冷地说了一句,现场顿时安静下来,然后她朝“夜红唇”喊道,“方大姐,你继续说。”
“夜红唇”的红唇一张一合,这才开始甩“包袱”。
“今天,媒体进行了追踪报道——”
“孩子放出来了吧?”
“改判了吧?”
大家又忍不住七嘴八舌。
往常,越是这个时候,“夜红唇”越是把答案捂地紧紧的。
这次,她同样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跟剥菜心一样说起单口相声。
警方:“你知道犯法了吗?”
大学生:“它们不就是几只小鸟吗?”
警方:“你不知道它们的名字?不知道鹰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大学生:“不知道。”
家长:“我还不知道这个隼的写法呢!”
警方:“鹰猎兴趣交流群,这个是你的号码吧?”
大学生:“是的。”
警方:“去年你非法收购了一只凤头鹰转手出售,有这事儿吧?”
大学生:“嗯。”
警方:“这次你兜售还特意标注‘阿穆尔隼’,是你吧?”
大学生:“……”
家长掩面而去。
警方:“还要我继续举证你们的聊天记录吗?”
这时,天鹅湾的公园里掌声如雷,“夜红唇”、“夜红唇”的叫喊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