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臣的接风宴与凯旋的庆功宴同时举行,在大梁国是头一遭,原因无二,因为前来的使者是来退婚的。
前殿使臣的仪式如常进行,而梦轻身为皇后,只需要参加下午的宴会即可。
梦轻确实紧张了,第一次与皇上见面竟然是这般盛况,她在路上踟蹰了好半晌。
萧亦衡绝对没有耐心等他的皇后,已然带领众臣和使者纷纷入座。
北宁国地处大梁以北,比这里要冷上许多,即便是盛夏,那里也要多一件衣衫以避寒邪,物产也相对大梁国来说,匮乏了很多。
不过北宁国大多以畜牧为主,盛产马匹牛羊,就连他们的女子也都心情豪放直爽,颇具草原人的奔放。
“大梁皇上,你的女人不参加宴会吗?”
问话的正是北宁国的公主,曲霓裳!
萧亦衡正要开口,目光便被从大殿里走近里的人影吸引住,脑子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怎么……是她?
烈焰红为底的礼服上,九凤翱翔,与龙袍上的九龙并蒂为尊,头上九扇凤尾摇曳,一颗金色的宝珠衔在凤口中熠熠生辉。
四周惊叹声连连不断,但大多声音都在问:“这人是谁?”
一年前,他们的大梁皇后那张脸,跟棺材里爬出的死人都毫无差别,而此刻走来的女子,面容丰润,五官惊艳,举止端庄,这……真的是他们的大梁皇后?
所有人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上首的皇上,等待他接下来的话以解疑惑,若是有人胆敢在此时冒充皇后,他们好护驾!
目光对上的那一瞬,眼泪便要夺眶而出。
梦轻硬生生的压下,她知道,这泪是属于孟瑾瑜的,一个这般绝情绝义的男人,知道她死了,竟然还留有这份眷念?
难怪她几曾觉得那男人熟悉,能在皇宫里任意行走的除了这座皇城的主人,还有谁!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整座长华殿里安静了,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
萧亦衡茫然起身,那是他的……皇后?
他与她相处多次,犹记得那双手宁可拾地上的沙土都没有在意他脚上的鞋,她训人的语气毫不顾忌,还有她骂自己的那些话,说他的后宫是什么……
萧亦衡笑了,又收了,脑子里几次翻过都无法将走来的女人与他印象中的皇后相较。
大臣们见皇上如此,警觉高度提起,因为走在他们面前的人,除了衣裳头饰竟无人认出是当今皇后!
就在众人犹豫间,角落里一个人战战兢兢的声音最先响起:“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众人寻声望去,一见那出声的人,全都跟着齐声呼喊:“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几天前皇后娘娘举着大刀杀进大理寺,再没有比他更肯定人了。
梦轻蹲的腿酸,便不再等了径自起身,平静的看向那位瞒的好生辛苦的“帝王”!
自古难测君王心,如今看来,这话当真是没错。
这些天来他到底在干什么?逗弄一只将死的玩物?她今天是不是不该出现?因为看他的样子好像还没有玩够。
萧亦衡的声音比预想的来的还迟:“皇后……不必多礼,过来坐。”
他走下台阶,伸出手。
细细品来,眉眼确是他的皇后,还有她的声音,只是语气与以往大有不同。
梦轻深深看了他一眼,应流程的搭上,随他入座。
下面的文臣武将一阵惊讶,皇上亲自迎接皇后?这在大梁是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左边发出一声惊叹:“皇后娘娘好漂亮!”
曲霓裳由衷的感叹,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焦灼在梦轻的身上移不开。
从小到大,人人都说她是北宁国最美的女人,可今天见到大梁国的皇后,总算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是时间最美的,就连她都心动了呢。
曲存北伸出手在曲霓裳的目光前晃了晃,大声笑道:“难怪大梁皇帝没有与皇后一同入席,看来是想给我们一个惊喜啊。”
萧亦衡欣然接受,握住皇后的手也没有松,虽然欺骗了他,可看在她如此用心的份上,自然不会与她计较。
侧目看去,她脸上没有那些令人讨厌的胭脂,也没有刻意的熏香,反而带着些泥土的清新,这才对么,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够美,够纯。
想到此处,萧亦衡唇角微微展开,若是从前她便这样,他也不至那般讨厌。
后宫的女子多为自己用心,可芸芸众,能入他眼的……看来还真是命中注定。
想到此,手中的力道越发紧了些,以后他会多看看她。
目光收回,望向众人:“今日是我大梁军队凯旋的庆功日,同时迎来了北宁国的两位贵客,朕敬两位贵客一杯,也敬众位将士,众位将士为朕平复边关,辛苦了!”
在座的武将悉数起立,声音响如洪钟:“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十几名精壮将领一饮而尽。
北宁三皇子曲存北同曲霓裳一同举杯:“多谢皇帝陛下!”
只是落座后,曲霓裳盯着杯子疑惑道:“我们北宁国喝酒都是论大碗的,怎得大梁国都用这么小的杯子喝酒,是大梁不产酒吗?”
“胡闹!”曲存北呵斥一声,但眼底都是对这妹妹的宠溺,笑着向萧亦衡解释道:“陛下莫怪,皇妹自小都在北宁国,与大梁国习俗有所不同,所以言语鲁莽,请勿见怪。”
“无妨,既如此,都换大碗!”萧亦衡不甚在意。
不过,在场的众人只有一人尚未饮酒,却没有任何人敢上前相劝,那便是——安宁王!
如此醒目的男人,梦轻从一入门就看到了,他就坐在皇帝的右下手,第一个便是。
玄色的衣衫上干净的没有一丝图案,倒是那银色的面具上,缠枝图腾覆盖了整片脸颊,看起来尤为恐怖。
就如那日大理寺门前,匆匆路过的一眼,叫人难忘。
但更令她熟悉的是,那身上的另一种感觉,很像一个人,甚至想让她冲过去解开那张面具看一看,究竟……是不是他!
“在生朕的气?”
梦轻抬眸,见皇上正与使臣对饮,若不是对他声音熟悉,恐怕都会以为是误听。
她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回,脸上不喜不怒,“不敢。”
萧亦衡放下酒碗,目光含笑:“普天之下,还有你不敢的么?”
当他听说皇后提刀硬闯大理寺时,都险些以为是误传,可如今见到的是她……倒信以为真了。
“想吃什么?朕叫人去备。”
梦轻真不想跟虚伪的人说半个字,可人家是皇上,掌握一切生死大权:“桌上的便可。”
萧亦衡失笑的摇摇头,看在她为讨好自己花费如此多的心思上,也该好好哄哄这个长了脾气的小女人了。
可余光扫到安宁王,前一刻的欣慰略微有些动摇,三皇弟竟然为了孟家一事插手贪污案,到底是这个女人心机太重,影响深远,还是说……此事只是为那个他而做的呢?
丝竹声响,一群艳丽的舞姬翩然而至,在宽广的大殿里落落起舞,彩色的衣袂在一片酒酌间舞动。
那位霓裳公主见换了大碗兴奋不已,举着碗就要跟皇帝干杯:“陛下,霓裳敬您,还有皇后娘娘。”直接一口干了。
可是撂下碗,她发现皇后面前的那碗根本没动过,诧异道:“皇后娘娘怎么不饮酒呢?”
萧亦衡直接代她回道:“皇后有孕,不宜饮酒。”
众人齐齐举杯:“恭贺皇后娘娘喜怀龙胎。”
梦轻深深看了他一眼,说的如此坦诚?是笃信孩子在她肚子里没事?还是说,根本无畏?
萧亦衡抬手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梦轻直接挪走,最后一下他拍在了桌子上。
萧亦衡也不气,眼底反而更添宠溺,冲着身后的潘荣喜吩咐了什么,没多一会儿,潘荣喜竟端了碗酸梅汤放在梦轻面前。
“今天辛苦你了,不舒服了就跟朕说。”
梦轻心底冷笑,对宫廷宴会的那点新鲜感全都被见到他的一瞬,抵消的一干二净。
只是那位安宁王……
她再次看过去,见他也端起了杯,但饮得却是茶,身旁竟没有一位官员敢跟他攀谈,好似苍茫大海上的一只孤帆,坚韧寂寥。
一只小爪子从梦轻的头发里伸出,绿莹莹的小身子一点点从金色的凤尾后挪了出来,趁人不注意,抱着她头上的珍珠流苏嗖地向下一滑。.
就在那小身子落在梦轻的肩膀上时,竟与金色的绣凤融为一体,也化作金色。
梦轻自然感觉到了,悄悄看了一眼,被它变色震惊了下,不过更令她诧异的是,那双圆鼓鼓的小眼睛是安宁王!
青青平时会跟以沫很好,但对一个陌生的男子主动引起注意,这着实不一般。
“爱妃如今不再恐惧三皇弟了?”
梦轻收回目光:“臣妾未免日后受惊,练胆儿。”
舞姬退去,曲存北趁大殿空旷之时赶紧起身:“皇帝陛下,我北宁素来与大梁交好,只是皇妹如今已至待嫁之龄,本应及时与贵国安宁王爷结亲,只是皇妹顽劣已心有所属,恐配不上安宁王尊贵之姿,所以……”
萧亦衡看过去,笑意不达眼底。
文臣中立刻站出一人,语气铿锵:“北宁国既已许诺同大梁联姻,却不看管好贵国公主,害我大梁安宁王苦等至今,误了终身,这便是北宁国对大梁的诚意吗?”
“这位大人,我北宁国却有不对,但此次派我前来,便是向大梁皇帝致歉,为此,父皇特意命我带良驹五十,牛羊三百,以表我皇愧疚,还请皇帝陛下予以接纳。”
“如你所说,我堂堂大梁国的安宁王,竟只值三百五十头牲口?”
“你……”
萧亦衡紧抿的唇角划过一丝满意的笑。
梦轻看向说话那位大臣,心里不禁惊叹,难怪吴乾坤能成为最得圣心的肱骨之臣,光是这嘴皮子上的功夫就足以令皇上满意。
只是这话虽然对北宁使者斥责过瘾,却也暗含了侮辱安宁王的意思,难道他就不生气吗?
她再次看过去,险些失态。
青青不知什么时候跑过去的,两只小爪子正抓着安宁王的衣襟向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