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哼一声:“反正我都快给你气死了……”
他把手放在我肩膀轻拍了拍:“算上警方的人,知道讣告只是幌子的事也不过五六个人,没有必要把你也卷进来……”说着顿了下,“至于那些财产,总归是你的,早点交给你,我也比较放心。”
怎么听这样的话都觉得不详,我赌气索性伸手抱住他的腰:“什么叫没必要把我也卷进来?还早点交给我比较放心!你都不怕我一个想不开跳楼去陪你!”
“黍离!”他不知是惊讶还是被这抽风话气住了,一时接不下去。
说完了我自己也觉得有点肉麻,针扎了屁股一样放开他跳起来,抓起桌上的杯子,气鼓鼓瞪他:“不准再提那些财产的事儿!我不要你东西!你给我了我也不会用!哼!”
说完转身就跑回厨房,“哗啦哗啦”把杯子盘子都洗了,又拿了抹布东摸西摸,一直磨了半天才出去。
探头看看客厅,程寒暮已经把文件放到一旁,打开了电视在看新闻。
我清清嗓子,尽量自然走过去,准备悄无声息到里面房间去,刚走到沙发旁,程寒暮就抬了头,目光正落在我身上。
灯光下他深黑的瞳仁中细碎光亮欲流,含着隐约的笑意。
我吞吞口水看他:“干什么?”
他的唇角勾起,看着我:“不要看电视?”
想了想,因为收拾得急,我电脑并没有带过来,要是现在跑回屋里,能干的消遣活动好像只有去翻程寒暮的书柜……这才不到8点啊!
斗争了一会儿,我折回沙发前坐下,理所应当抢过茶几上的遥控:“有什么好看的没有?”接着一通乱按,把节目从头到尾换了两遍。
闲闲看着不停闪台的电视,程寒暮坐在一旁也不说话。
这个点的节目不是新闻就是资讯,乱糟糟全都看不进去,换了一会儿自觉无趣,我瞥瞥程寒暮。
他早已经换了蓝色的家居服,现在靠在沙发上,一手放在沙发扶手上支着头,整个人显出些漫不经心的慵懒。
我故意大声打个哈欠:“真无聊……”边说边歪了身子,把头放在他肩头靠着。
他唇角似乎微挑了挑,还是没说话,不过也没有移开身体。
我暗暗窃喜,又过了一会儿,就势从他肩头上滑下躺倒,脑袋枕在他腿上,调整出一个最舒服的姿势,顺手把遥控器塞给他:“喏……帮我调台。”
他接过遥控器,准确换到一个频道停下:“这个是么?”
瞥瞥屏幕下方那个黄色框框的标志,我清嗓子:“……刚才转台没注意。”
他还是没说话,把遥控放到一旁。
电视屏幕上几个背着包的探险家正兴高采烈地准备下到某个金字塔里去,我在下面仰头,“程寒暮……”
低头看我,他唇角有笑意:“又干什么?”
这一下看得我突然不好意思,扁扁嘴,偏过头还看电视。
微凉的手轻轻放在我肩上,程寒暮叹了口气:“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那么喜欢胡思乱想。”
我哼一声:“就爱胡思乱想了,你管得着么?”
他不再说话,只是把手留在我的肩上没动。我都几乎要被几个上蹿下跳外加卖力演说的探险家吸引注意了,才听到他轻叹着气:“养成这样,让我怎么放心交给别人。“
我正看得专心,随口反驳:“原来不是也说过这样话?转眼就把我赶出家门啊?哼!”
他放在我肩上的手轻动了动,没再开口。
现在天气早已转寒,暖气却还没有开始供应,本来屋里是有点凉意的,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却意外的暖。中途觉得程寒暮的手有点凉,起身拿了一个毛毯给两个人盖上之后,简直舒服的不想再动。
结果我昏昏欲睡给一脸无奈的程寒暮摇醒:“起来刷过牙再睡。”
我根本已经神志不清:“今天不刷可以么?”
脑袋被按住像安抚小猫一样揉揉:“不行,快去。”
于是我只好揉揉眼睛去卫生间。
胡乱洗洗换上睡衣,我很自觉跑到客房去,打开柜子找到整套卧具,抽出其中一只枕头,抱着跑到程寒暮房间。
老房子只有一个卫生间,他还没有洗漱,只是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听到我走过去,就张开眼睛看过来。
我毫不客气走过去,一头倒在他两米的大床上,还顺嘴在被单上他修长的手指上吻了一口:“我先睡了,你快点。”
迷瞪着不知道程寒暮接下来的反应是无奈还是头疼,反正等了没多久,他从卫生间折返回来,拉开我身旁的被子躺下。
我大为得意,翻了个身隔着棉被抱住他的手臂:“程寒暮,一起睡一起睡。”
他没说话,也没动,过了一会儿,我几乎已经进入梦乡,听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时候的事……是我没有尽到责任,对不起……”
昏沉中意识到他是在说当年我从家里出来的事,我点头,含糊不清地尽量表达清楚:“我那时候也是小,所以才会觉得像天塌了一样,现在就不会……”
当年的我,的确太过依赖程寒暮,当我那个所谓的亲生母亲出现之后,他安慰哭着的我,对我说不会把我交给别人。程寒暮从不随口说实现不了的承诺。他答应过的事情从未失信,他说不会把我交给别人就是不会交给别人,我全心信赖,从不怀疑。
所以才会在后来,他在沙发上神情冷峻,淡淡说出要放弃对我的监护权以后那么发疯。
我能告诉他吗?之后我因为这句话做过多少噩梦。每次在梦中,他目光冷冽,断然转身离去,我都要吓出一身冷汗。
甚至刚进大学的头一年里,我都会时常从梦中惊醒,而后一个人坐在黑暗中的宿舍里,看着窗外发呆。
有次常文心夜里去厕所,恰巧看到我正坐在窗口的椅子上,立刻打开灯急急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你想干什么?”
我事后怪她闹那么大动静好像我要跳楼,一贯嘻嘻哈哈的常文心那次板着脸:“我是真以为你要跳楼!”
现在想想,我庆幸那个时候独自从家里出来,到这个地方,认识这些人。
因为如此,才让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大吵大嚷的小孩子。
第二天起床之后,天气有些转寒,窗外一片阴沉沉的天空。
我起身使得动静惊醒了程寒暮,他似乎也想一同起来,却刚支起半个身子,脸上就一片煞白。
我看了连忙把他往床上按:“我回去拿点东西,你再睡会儿,待会儿我回来叫你。”
正给晨起的心悸折腾着,他也没力气跟我说什么,躺回去之后轻点了头,又合上眼睛。
给他掖掖被角,我才走出卧室把门带上。
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清爽,又下楼仔附近的米粉店吃了早点,接着走回我的窝。
我回家是为了收拾昨天太急拉下的东西,别的都还算了,笔记本电脑不能不带,我接工作全靠网上邮件,虽说近段时间之内是不想再接什么工作,但是还有些寄来的邮件和留言要处理。
到了家之后就打开电脑先处理下邮件,回复了两封之后,不小心瞄到邮箱上方一条闪亮的招聘信息网的广告。平时这种广告看得多了,无非是找“工作上x”“前程无忧”什么的……看得烦了,觉得无比恶俗。
犹豫了一下,把鼠标移过去点了一下,网页弹出,网站主页上花花绿绿闪动着的招聘信息就充斥了浏览器,看着这些,我有一阵发愣。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从D城回来之后,突然对现在所做的工作有了些厌烦。说是疲惫期也好,毕业后之所以会选择这一行,一大半因为天性散漫,不想每月领个死工资被公司管束得死死的,一小半因为做这个可以借工作之名各地转悠。
可是这次从D城回来之后,我却突然疲倦了,最初的激情和浪漫已经褪去,四处跑着找帮别人找回遗落多年的失物,这样的生活让我觉得空荡荡的摸不着边。这样的工作我可以做几年?十年或者二十年后我又应该在哪里?在干什么?完全看不透想象不出。
完全无意识的,点进广告传媒类的招聘广告里去看了,看了几个之后才突然想起,我手头上居然没有一份写好的简历。
手忙脚乱又从文件夹里把大学毕业前夕参加学校招聘会胡乱写的简历翻出来,本想看能不能在这个基础上改一下,谁知道打开文档之后就是满脸黑线,简直马虎敷衍得改都不知道怎么下手,只得作罢。
这么一耽误,在网上的时间就有点久了,最后打包好东西背回程寒暮住处的时候,距离我出来的时候就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拿钥匙开了门,我本以为程寒暮还会在睡觉,谁知道他却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身子微微陷在沙发里,背影沉静。
因为回来晚了,我有些心虚,清咳了一声才开口说话:“怎么出来了?不是说我回来再叫你吗?”
闻声转头看着我,他脸上有一瞬间的迷茫,接着恢复过来,咳嗽了几声:“睡不着,就起来了。”
“唔,你要吃什么早餐,我帮你做。”想到我把他撇在家里独自出去吃饱早餐晃悠了半天,更加愧疚,我带点讨好和小心。
似乎是想到了我的厨艺,他嘴角上挑了点,看我眼巴巴望着他,先叹了口气才说:“你会做什么?”
“鸡蛋茶。”我赶快抓住这个机会将功补过,边说,就往厨房里跑了,“很快,不难喝的!”
新鲜的鸡蛋打匀了下进沸腾的开水里,只滚一下就熄火,端出去的时候总算因为味道清淡又没有一点油腻,让程寒暮难得的舒展了眉头。
拿着围裙坐在他对面,托着头看他慢慢吃东西,我等他快要吃好时才说:“程寒暮……我准备找工作。”
抬头看着我,他也有些意外:“你是说稳定的工作?”
我点头:“不想继续这么晃着了,想安定下来了。”
沉吟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汤匙:“这样想也是好的,你有什么意向没有?”
“广告和传媒吧,总归我学的是这个专业,大学实习的时候也都是在这类地方。”说着我耸耸肩,“这样公司也相对比较自由,不用每天早晚打卡上班。”
他笑笑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推开身后的椅子要起身。
我连忙把他用过的碗抢过来:“碗我来刷,你去休息”
又冲我一笑,他也没再坚持,转身回了客厅。
把碗刷干净擦了手,我转回客厅的时候,见他正坐在靠窗的沙发边翻着文件,蓝色的身影整个罩在融融的日光里,暖和得有点不真实。
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我用手支住下颌看他。
感觉到我的目光,他却只是微勾了唇角,并没有抬头。
“真奇怪啊,”我喃喃好像自言自语,“我还以为会有一大堆建议给我呢,结果什么都没有啊……”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唇角有丝笑意:“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还要我提什么建议?”
我翻个白眼:“小时候可不一样,小时候不管我有个什么决定,你这儿都一堆大道理等着我。”
“那时候你年纪还小,想问题容易冲动极端。”他淡淡说着,“现在你已经成熟多了,如果我给了太多意见,反而会影响你的判断。”
想想当年随着我年龄渐长,程寒暮对我的管束也越来越放松,到了高中之后他基本上也会听听我的想法,不再直接插手干预我的私事。
冲他笑,我看着他:“我跟以前不一样了啊?”
他也抬头看我,微微笑了笑:“不一样了。”
我有些不知死活,仗着他这会儿态度温和,托着头笑眯眯继续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带着点笑意看我,他把手伸过来,微凉的指尖轻轻从我脸颊上滑过,把我散落下来的几缕乱发抚到我耳后,无比自然也是无比亲昵。
用那双深黑的眼睛看着我,他笑:“黍离,我不会再把你当成孩子看了。”
如果不是碍着面前这张茶几,如果不是怕压坏了他,我想我绝对会跳起来扑过去。
从沙发上站起来,绕过小茶几,在程寒暮面前站定,我命令:“手臂张开给我抱。”
只顿了一下,他把文件放下,眼中仍然带着笑意,手臂抬起张开。
蹲下毫不客气一把紧紧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
这个动作,从很小时候就做过无数次。被骂哭了,耍赖了,犯懒了,都会跑到程寒暮那里,腻歪歪抱住他,半天死活不撒手。
不过,现在不同了。
现在不再是一个孩子抱住她的养父。
不再含糊不清,意味不明。
“程寒暮,”耳朵贴在他胸口,听他缓慢的心跳,我开口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停了片刻,仿佛是不太确定,他却依然轻声说出:“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