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寒暮散乱着碎发的额头,程寒暮合着眼睫的双眼,程寒暮直直的鼻子,程寒暮淡白颜色的嘴唇,程寒暮的下巴,程寒暮的脖子和锁骨……
来来回回上上下下不知道打量了多少回,我终于忍受不住,“噌”一下从病床边的椅子上跳起来,落地时差点踩到床腿。
抱着腿无声跳了一下,我瞥了瞥还安然睡着的程寒暮,咬咬嘴唇,小心走到门口,轻声打开门出去。
程寒暮院住的多了,我也成了医院的常客,走在病房外长长的走廊里,就有个漂亮年轻的护士姐姐一脸久别重逢的亲切的跟我打招呼:“哎呀,黍离又来了?长高了啊。”
我就笑眯眯的装乖巧:“护士姐姐您好,您又漂亮了!”
护士姐姐笑靥如花,拍我的头:“黍离真可爱。”
别看我在学校人见人头疼,人送外号“鬼见愁”,但是我这张脸长得比较具有欺骗性。想当初刚进学校的头一个月,我们班主任一直认为我是个乖巧胆小的学生,跟我说话都轻声细气和蔼可亲,生怕吓到新同学。一个月后我在班上欺压男生被他当场撞到,他才豁然明了。
顶着这张纯良无害的脸在医院里混迹,我的行动也就比较自由,药房,值班室,没事儿混着就进去了。翻翻病历,摸摸瓶瓶罐罐,碰上值班医生心情好,还给我讲一通医学知识。
撇下睡觉的程寒暮从病房里出来,我又混到值班室里,缠着值班医生给我讲内科学原理。
我课本内容记不住,这些东西记得倒是很快,值班的帅哥医生就跟我调笑:“黍离天分不错嘛,高考志愿报个医学院?”
我头点得严肃:“像我这种医学天才,未来的病人们需要我的拯救。”
帅哥医生笑得前仰后合:“有志向就好,有志向就好。”
正说笑着,蒋阿姨从门外探了头进来:“黍离,让你陪着舅舅,怎么又跑出来玩儿了?”
“他刚才睡着了啊。”我屁股不离凳子,“睡着了我还陪什么?”
“万一醒了找人怎么办?”蒋阿姨立刻又唠叨上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睁开眼连点人气都没有,寒暮一个人该多孤单。平时在家尽缠着你舅舅,到医院用得上你了你又乱跑……”
“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回去还不行啊。”被蒋阿姨念上了可不是几分钟能逃得了的,我连忙跳起来往病房跑,身后帅哥医生又是一阵笑。
慌慌张张跑回病房,顺手把门关了,省得蒋阿姨再跟过来,我呼出一口气,偷偷看了看病床上的程寒暮,还好,没被惊醒。
悄悄一步两步挪到病床前,挠挠头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还在发愣,旁边病床上就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烦了的话,还是出去玩儿吧。”
我连忙跳起来,程寒暮也没全睁开眼睛,眼睑半合,神态有点懒懒的。
还从来没有看过他这种神情。
“不是的……不是不耐烦……”赶快解释,我摇着手往那边打量他的神情,“程寒暮,你别生气,我没不耐烦……”
“嗯?”睁开了眼睛,他看向我这边,带些不解,“我没有生气,我是说,你坐在这里也很无聊,可以出去玩儿玩儿的。”
原来不是生气了,松了一口气,我吐吐舌头,跑过去问他:“还要睡吗?”
他轻摇了摇头,我就把床摇高,同时把床上的辅助桌推得远远的:“别忙你的事儿,程寒暮,我想跟你商量事情。”
“你的高考志愿?”他神情立刻严肃,“就是这几天要填志愿表吧,你别老待在医院了,好好估分,认真考虑一下,别再像平时一样什么都不上心。”
就知道他一上来就是一通训,我翻翻白眼:“值班徐医生夸我有天分,我想报医学专业。”
看我一眼,他淡淡开口:“嗯?分估出来超分数线很多?你化学单考成绩很好?”
一下被戳中死穴!化学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啊永远的痛……我几乎快要捶胸顿足:“我生物成绩好!”
看着我轻叹了口气,他表情是看到小孩儿胡闹一样的无奈:“黍离,你性格不适合学医的,报个你喜欢的专业,要考虑成绩和分数线。”
低头郁闷的鼓着嘴不说话,我不看他。
“黍离?”他又叫我了一声,轻叹气,“我只是意见,你再想想?”
“我要报本市的学校!”突然抬头,我大声说。
“好的,”他轻笑起来,“你喜欢本市那个学校?”
“真的?”我高兴起来,“说好了本市不准反悔啊,让我想想本市的大学……H师范?不过据说他们学校游泳是必修课啊,好讨厌,要跟一群猥亵男生一起上课,不要!”我拖了下巴开始历数本市学校,“H大?不好啊,据说因为树多所以蚊子特别多!K大?据说帅哥很多啊,不错,不错……”
带点笑意的看着我不停碎碎念叨,他的唇角,有温柔的弧线。
还是程寒暮的额头,程寒暮的眼睛,直直的鼻子下,淡白颜色的薄唇和下巴一起,拖出安宁的弧线,一直延伸到脖子,到锁骨。
“……据说G大的食堂很不错啊,喂肥了G大几届人……”嘴里毫无意义的说着,我终于伸出手,做了一个从刚才起就一直想做,为了不做甚至狼狈逃到值班室结果被蒋阿姨抓到的动作。
俯身抱住他的腰,我把头埋在他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服里,深深的吸了口气:“程寒暮,我不会离开你。”
微顿了顿,他抬手轻放在我肩膀上:“没大没小……要叫舅舅……”
“不叫!”趴在他怀里,我依旧中气十足,“就是不叫!”
“……”他一下无语。
被一个一直严肃理性的人紧盯着你的眼睛问你有什么梦想的感觉,有点毛骨悚然。
但是程寒暮问的明显很认真,吃过午饭后我自告奋勇陪他到住院楼旁边的小花园里散步,结果我们两个刚走到草坪边的长椅上坐下,程寒暮就冷不丁转过头来问我:“黍离,你有什么梦想吗?”
给他吓的一边胡乱想着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会逮着我训一顿不脚踏实地好高骛远什么的,一边对着他认真的眼睛,还是说了实话:“有啊,我有梦想的。”
他的表情也没什么意外,仿佛早料到我会这么说一样,点了点头,接着问:“是什么样的梦想?”
“有一点点不怎么切实际,不过也不是太不可能……还有一点点梦幻,不过真的能实现的话,我会很高兴……”小心的遣词造句,我打量着他的脸色,“虽然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意志所能决定,不过我会尽最大努力的。”
“有梦想很好。”他还是一脸认真,点点头,“人年轻的时候要有点梦想。”说着,表情缓和了点,“不管你的梦想是什么,我都会尽力帮助你实现的。”
“啊?”我眨眨眼睛,“你是说真的啊?”
“当然是了,”他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有点过于认真,失笑,“我又不是你,不管什么保证,转头就给忘了。”
“切……”我吐吐舌头,“谁知道你会不会近墨者黑,跟我学会了……”
“哦,也知道你自己是墨了,不容易嘛。”他笑着,抓住我的话柄。
“真正有智慧的人往往能认清自我。”毫无惭色的无限拔高自己,我转转眼珠,“程寒暮啊,你说要帮我实现梦想,我的梦想就是亲你一口,你给我亲吧。”
他有些哭笑不得:“别闹,黍离。”
“看吧,看吧,这么快就反悔了,还说没学我!”边嚷着,我跳起来扑向他,“不行,要给我亲,你答应了的!”
我厚脸皮功上来,他左躲右躲还是躲不过,给我冷不丁在脸上啃了一口,沾了一大片口水。
满脸无奈,他轻咳了一声,好笑蹙眉:“李黍离!”
我在一旁哈哈大笑。
不用上课的暑假,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白天混在医院里,晚上回家上网看电视,掐着指头等到程寒暮出院这天,一大早我就一路气势汹汹地把轮椅推上住院楼,挡在病房门口。
里面程寒暮的第一瓶药才刚挂上,护士的工具都没收起来,我大马金刀的把门一推,两个人一起愕然望过来。
看着我手扶轮椅,脚扎马步,表情严肃犹如烈士就义,护士姐姐一脸茫然。
程寒暮已经明白过来,微叹了口气:“黍离……要到下午才能走……”
气势一下泄下来,我耷拉着头把轮椅往病房里挪:“我先准备准备……练习下……”
护士姐姐这会儿回过神来,“扑哧”一声就笑了:“小黍离……我还没听过出院还要练习哪!”
跟着我一起过来的小陈叔进门正好听到这句,捂了嘴嗤嗤偷笑。
笑吧!笑吧!就知道从我俩下车那时候,我把他卸下车的轮椅一把抢过来推着直奔电梯的时候,他就憋着笑了!
转头看向这边,程寒暮脸上也有些好笑的样子。我放开轮椅,蹭蹭蹭,蹭到他床边,挨着床头坐下。
一边看着我样子的护士姐姐随口说笑:“黍离现在这么黏舅舅,要是找了男朋友可怎么办?”
“谁说我要找男朋友?”想都不想,我立刻反驳:“我要跟程寒暮在一起。”
护士姐姐呵呵笑了:“小黍离啊,这个在一起跟男朋友那个在一起不一样的哦。”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偏偏嘴,“反正我只要程寒暮,别人都不要。”
护士姐姐掩嘴笑:“哎呀,黍离还小呢……”
“我不小!我快要18岁了,我是成年人!”我马上叉了腰说,强调,“生理课上都学了!”
“嗯,嗯,”护士姐姐明显不相信我的表情,“那生理课上都学什么了?”
“不就是……”憋红了脸,我居然死活也说不出课本上写的那些东西。
这下连一边站着的小陈叔叔也哈哈笑起来了,程寒暮颇无奈的看着我:“黍离别闹了。”
小陈叔叔和护士姐姐笑得更欢,我急得要跺脚:我明明没在闹!
屋子里正热闹着,病房的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了,不大的动静,却因为开的突兀,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门口处站着一个女子,衣着典雅,气度高贵,但是她似乎有些紧张和局促,攥着手中珍珠白的手袋:“请问,这是程寒暮先生的房间吗?”
程寒暮,当那一天来临之前,在我接近18岁生日的那年暑假。在你向我询问未来梦想的时候,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所有的最宏大和最卑微的梦想,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