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女孩低低应了声。静了一会儿却似忍不住了，扒拉下他的手，又直直看向呆滞的明赫珠儿:“可是姐姐很好看啊，比珠儿见过的任何一位仙子都要好看！…姐姐不脏，珠儿喜欢看她！”
明赫珠儿只觉耳畔翁鸣，眼前昏暗，满世界只徘徊着他冰冷吐出的四个字:污秽不堪！
身子颤了颤，她死死咬住下唇，脸色惨白如雪。
那人……是师父？她曾经淡然临世，俯看众生，曾经最是心怀悲悯，认以万物皆灵的，师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心窒茫然间，座上的小女孩已经对着千尘染撒娇耍赖的闹开了。千尘染牵起一抹无奈浅笑，宠爱的揉着她的头发，将她揽在怀中。明赫珠儿怔怔的看着这一幕，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样子，自己的笑颜，自己的怀抱，还有，自己的师父，全都被那么一个与曾经的自己相像的人儿夺走，一时之间，忌恨和不甘快速冲上头脑，如无名业火疯狂燃烧着她的理智！
绝美的凤目中寒戾纷起，生生为她倾世的容貌平添上几分凌厉。她微微动了下身子，束遍全身的缚魔锁竟有几分松动。唇畔微勾起淡淡一抹诡丽摄人的嗜血气息……
然而，不过一刹那，不过一个转戾的眼神，下一刻，她心口骤然一窒，身体不受控制的飞起重重撞击到殿内玉柱之上。摔落在地时，扬起了片刻的微尘……
气血翻涌堆积至喉咙口，五脏六腑都生生挪开了位置，她极缓的动了动手指，只觉四肢百骸都泛起裂开般的疼痛。
但，这都算什么啊……这点儿痛，与心口之上的亟劫之至，与为他化魔时的撕皮裂骨相比，这，算的了什么啊！
心很疼，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心痛……师父。那个高高在上如漠世神邸的人，那个永远只会宠她护她的人，那个唯一只对她笑的人，竟会出如此重手伤了她么？他……真的是她的师父么？
她不顾嘴角滑下的鲜血，抬眸，一身狼狈的望向他。
“下次再敢用那种眼神看她，本尊不保证你这个魔族送来的质子圣女能活到何时！”座上的千尘染终于第一次，认真的，直视了她。却是以保护的姿势拥揽着受了惊的女孩，静澜无波的墨目中满是清冷的凛冽。
在她的记忆中，他曾两次自称‘本尊’。第一次，是十年前她初上千宁，面对岭淼的咄咄逼人时，他自称本尊，护下了她。另一次，是刚刚，他自称本尊，说若是再拿不敬的眼神看那个人儿，他便不会留她……
呵，流年遥迢，物是人非。他还是千尘染，她还是明赫珠儿……可他却用那样陌生的眼神看着她，语气生硬寒冷如冰，原来，她已不再是他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人了……
一念天堂，一息地狱。也不过如此啊。
眼眶骤然湿热，鼻尖的酸胀倾涌而来。她抬眼看他，正对上他的眸子，其内死寂一片，沉沉的没有任何倒影。
魔族质子。对了，现在的自己，在他眼中只是仙魔二界和平后，魔族送来的一个质子。而他怀里，被他唤作‘珠儿’的那个小人儿才是他疼宠的宝贝！
原来……是真的。他是真的，认不出自己了啊……
曾经的欺盼与思恋有多么深重，如今的疼痛和悲哀便有多么浓烈。整个世间都在顷刻崩塌，明赫珠儿死死咽下喉中腥甜，微弯唇角露出讽刺的笑:“为何不清醒一点儿？好好看看你怀里的人，那真的是她么？”
千尘染眸光骤然一冽，浑身的冷意刺得女孩一个哆嗦，大大的晶瞳里含了一丝水色，她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声音小小的唤道:“哥哥…千尘哥哥……”
那如幼猫一般甜软的嗓音传入耳中，明赫珠儿浑身一震。她……叫什么？她叫师父……千尘哥哥？！
面无人色的看着千尘染一瞬间收敛了自身的气势，将怀里的小女孩柔柔揽紧，安抚的拍着她的后背。那种温柔，神色，动作，俨然似对待心爱之人！
耳边忽的响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师父，下辈子珠儿不再做你的徒弟了好不好？你来找珠儿，珠儿给你做妻。’他回她，好。所以，这就是结局？他真的寻了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儿，续以温情，好生呵护？他以为这样，便是完成了对自己的承诺，不再相欠？哈哈，笑话！天大的笑话！
熟悉的清雅香气弥漫开来，千尘染揽着怀中的人儿与她擦肩而过，不带一丝波澜和感情。这般陌生，这般绝情，就好似，他们真的是第一次相见的陌路之人。
往生…离人呵……
“是很像。骗过所有的人都可以，但是…你是怎么骗得自己？”
擦肩而过的那刻，她费尽全部力气支起半边身子，伸手擦拭了唇角讽笑:“朱砂是不一样的。她眼角的朱砂，即便描绘的再好再像，也永远不是那般如泪一样鲜亮明艳的砂痣……知道那痣是怎么来的么？…那是她难产的母后费尽精血劳损身骨，苦厄了三天三夜才生下的她，在见到幼.女的那刻，她眼中的泪混合唇中的血落在幼.女眼角，擦不掉，拭不干，这才留了下来……”
寂静的大殿空荡荡的回述着她空灵清悦的声音。她拼命抑住泪水，手指不自觉的抚向自己的眼角，又不着痕迹的放下:“知道了么？她不是！长得再像，也不是！！”
伏在千尘染怀里的殷珠儿瞪大了双眼呆呆看她。这个姐姐怎么知道的？
千尘哥哥从不为她施粉淡，却会每日为她空无一物的眼角描画朱砂。每次妆成之后，他看着自己的样子，悲伤难过的都让她心疼的想要落泪……
“你究竟，是什么人？！”不见他如何动作，下一瞬，脖颈便被扼紧，窒息感纷涌而来。明赫珠儿只觉悲哀。这般说了，他却还是认不得么？那要她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这样想着，她放弃了挣扎，缓缓闭上妖娆的凤目。忽的，手劲一松，禁锢消失的同时，她身子一软，跌跪在地上。她听到他一贯平淡的嗓音含了一丝惊诧，他说:“念樱？！”
她怔了一怔，鼻翼间隐隐徘徊了一丝念樱的清甜……那是，她身上的味道。
她睁眼，目睹他瞳中的惊疑，抵触，怀思，诧异，甚至是点点反感和厌恶，心中窒痛如凿。
他还记得她最爱的花味，甚至因为她而爱屋及乌。他还记得念樱花开，盛夏靡丽，可他却认不出她……呵，这就是命呐。如此可悲。可笑。
终是淡淡莞尔，妖娆倾绝似一朵炽光幽花:“不。是般若的味道。”
她知道，他不会喜欢一个魔族身上有着他心念之人的味道。她爱他，所以无论怎样，她都能成全他。
即便是委屈自己。
“呵，是了。魔族冥灵！”他果然轻蔑的笑了，语气冷肃，却连眼神也再未施舍于她:“来人，押入堕劫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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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感到这样的冷过，冷到血肉里，骨子里。冷到，心里。就连七年前浸泡在九幽冥泉之中化魔也没这么冷过，冷到心死。
闭上双眼，全是过往中那一个人的样子，无论怎么抵触拒绝，他都在眼前或静，或笑。或敛眉沉思墨发如瀑；或笑容浅淡玄衣白裳；或牵着自己游走过巷陌长廊；或立于雪色绯花中缭缭飘渺……原来，她是真的曾那般靠近过他。闭眼再睁开，几乎以为那是一场幻梦，梦醒了，便再无其他。
忽的忆起很久以前，初遇他时那一瞬绰绰仙约的惊艳和慕色。那一瞬身后万千飞花，万物止静寥落，她看到他一双墨瞳之中独独余她。那个水湿长发身披嫁衣的女子，是否从此，已葬在了他的心中？……
好了，都停下吧。累了，便应该睡了。
她疲惫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