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结婚的时候，没有人陪在身边。深冬的雪漫过脚踝，陷进去只是一片柔软的白色。她把身上的大衣裹得很紧，帽檐低低地盖住视线。冯铭把她背在身上，一步一步往村里走去。
冯铭用力托着她的身体，颤抖地问：“冷吗？”
楚瑜掏出脖子系的围巾，大红的颜色在昏暗的天色里显得格外暗沉，她把它一层一层套在冯铭的脖子上。
“你比较冷，这样我们就都不冷啦。”
冯铭哑然失笑，一颗心像落入避风的港湾，没有一份感情会像如今这般，香醇、浓烈，冬日里也会升起阵阵热流。
老家的房子是旧房子，前些年做的平房，砖红色的瓦片和灰色的水泥包裹着这一方天地。玻璃窗上贴着大红的“囍”字，没有喧嚣的锣鼓，只有零星的几发鞭炮声，在冬日里稍显热闹。小孩子围着房间四处跑动，或是偷偷推开房门，想看看这位新娘子有多好看。
楚瑜不羡慕别人结婚的鲜花、礼堂和婚纱，她有冯铭，这就够了。
冯铭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过日子总是精打细算，一分钱恨不得分成两份用。楚瑜刚嫁过来的时候，家人也对新媳妇表示了诚意。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思考过后的结果，和大富大贵的人家比起来虽显微寒，但也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然而，这种日子也并不常有，老人的生活方式和年轻人总归不同，分歧愈发明显。
楚瑜结婚时，辞掉了自己的工作，专心陪在家里照顾冯铭，陪他复习准备研究生考试。两人因此没了收入来源，全靠父母的支持。按照楚瑜的想法是，冯铭正在最后的冲刺阶段，压力必然很大，自己能做的事情虽然少，但也总算是有些心理安慰。何况也就是两个月的功夫，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父母这边可不这么想，自家儿子学习正辛苦，媳妇却不去挣钱，只是在家闲坐。万一冯铭这次再考不上，那可是全家人的损失。
关于老人家的看法，楚瑜隐隐有些心理准备，但是也没有真正摆上桌面。
事情爆发于一次晚起，头天晚上，楚瑜陪着冯铭复习到深夜，第二天一大早，冯铭不忍心打扰楚瑜休息便独自去了书房复习。说是书房，其实只是一间小仓库临时收拾出来的小房间，四周还堆满了零碎的杂物。他把门锁上，自己专心致志地看书。
楚瑜这一觉睡得也够长，直到耳边响起叽叽喳喳的声音。
“冯铭和楚瑜呢？怎么没看到，没起吗？”
“一大早起床看书去了，楚瑜啊，我去看看。”
然后就是踢踏的脚步声，一直延续到床沿边。
“孩子还在睡觉，别叫了，估计也是累坏了。”
“一天到晚在家呆着，啥事也没干，累什么累，现在的孩子就是娇惯得很，我们那个年代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寒冬腊月也得起床做早饭，照顾一家老小。哪里像现在的孩子，一睡就是日上三竿。”
楚瑜知道，冯铭她妈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她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默默穿衣服起床，把房间内外都打扫一遍。天空在连续阴雨后，难得出了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她把所有的棉被棉衣拿出衣柜翻晒，床单被套也洗得十分干净，凑上去闻，还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味。
一天下来，她的腰险些直不起来。倒是客人临走前望着她的样子，不无羡慕地对老人家说：“你家媳妇真是肯干，你看她这一天就没停下来过。我的姐姐，你可就知足吧。”
吃晚饭的时候，婆婆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容，第一次主动帮楚瑜多盛了饭，嘴里说道：“下次别偷懒了，日上三竿才起床，被客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
楚瑜默默点头。
很快，冯铭的研究生考试出了成绩，他如愿考上本省的一所重点大学。这可让家里高兴坏了，恨不得昭告天下。楚瑜也很高兴，这里面有几层原因。
通过这些天的相处，她总算清楚冯铭父母是怎样的性格。婚后如果长期和老人住在一起，势必会有许多矛盾。冯铭既然考上了研究生，她也应该搬出去和他一起住。
当她把这些想法提出来的时候，老人家也很赞同。只是有一点，他们认为楚瑜该生孩子了。按照老家的习俗，新婚夫妻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是很丢脸的事，而且不能不被在意。楚瑜自然不愿意现在就生孩子，不说冯铭研究生阶段，家里开销大，她也更是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
老人家不停在耳边念叨，同村的那谁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还有对面那家媳妇，嫁过来没多久就怀上了。楚瑜既不愿意和老人争吵，只能当做没有听见。时间久了，老人家的心里便愈发不能平衡。
“你说说你，怎么想的。现在还不生孩子，准备等到什么时候。孩子生下来了，我们老人家会帮你带着，你们只管工作，这还不能满意吗？”
“妈，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现在不想要孩子是考虑到家里的经济状况，您看，冯铭还没毕业读书也要钱，我一个人真的没有能力养活一个孩子。我知道您和爸爸的好心，但是这件事真的不适合。”
老人的思想总是顽固的，要想改变只是比登天还难。楚瑜终于和冯铭搬了出去，然而事情并没有停歇。眼见比他们后结婚的媳妇都怀上了孩子，自家媳妇还是丝毫没有动静，老人一气之下赶到了城里和楚瑜住到了一起。
她总觉的，年轻人是见识少了，多听听老人家的话总没错。
他妈一来，楚瑜和冯铭之间的矛盾便多了起来。小到吃穿用度，大到人生规划，所有的都要按照老太太的想法走，否则就是不孝顺，就是大逆不道。
楚瑜发现冯铭出轨的事情是在几个月后，她哭着喊着质问冯铭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冯铭只是愧疚地低头请求原谅，并再三保证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楚瑜不能接受丈夫出轨的消息，精神也好，身体也罢，这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侮辱。
就在她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时，冯铭的妈妈，她的婆婆却公然把别的女人带回家。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所以一言不发看着一切。
老太太把小姑娘拉到身边坐着，眉目慈祥：“芳芳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她回答。
“还小，你还小，到了阿姨家啊，可就要像在自家一样。你冯铭哥哥在学校忙，有事问问你楚瑜姐，她懂。
一次两次的试探，她能忍受，但是日子也不能这么过下去。她提出了让冯铭妈妈回老家的想法，被老人家硬声拒绝：“现在就想赶我这个老婆子啦？我不走，城里住着舒坦着呢。”
楚瑜无可奈何，只能暗自生闷气。冯铭耳根子软，总劝着楚瑜能低头一点，别那么强硬。楚瑜不怒反笑：“你现在是以什么立场来指责我，我告诉你，我不稀罕出轨的男人。你妈不是早就做好打算想让你跟芳芳发展么，好，我给你们腾位置。”
她气急了，开始收衣服。冯铭拉住她，好言好语劝说：“我知道我做错了，但是妈也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你何必跟她斤斤计较？”
小夫妻的吵闹被老人听了去，此后便是依法不可收拾。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楚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了这样，任何细微的事都能牵扯出她莫名的情绪，冯铭的事像块石头始终压在她的心上。而这种隐忍的痛苦却不能说，因为没有谁会理会。
“今天出了这个门，你就不再是我女儿，以后是死是活也别找我。”
她记得家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满满的愤怒和失望。她想，既然如此，再多的泪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她从来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然而，所有的婚姻都不与爱情等同，在所有艰难的时刻，她总在怀念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她害怕看见自己内心深处的后悔，就假装所有的事情没有变化，日子不咸不淡。然而，人始终无法欺骗自己，她和冯铭的确越走越远。
第一次提出离婚的时候，冯铭硬声拒绝。
第二次提出离婚的时候，冯铭没有说话。
第三次，两人像是彼此得到解脱，默默点头。
她不敢回家，也没脸回家。身上所剩无几，冯铭本身就没有工作，所有的家用也是她在帮衬。现在来了上海，反而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她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上韩行之，也没想过会找回隆晨。她终于明白，那些失去的、付出的，终会化成泡影。
陈墨，更像是身边出现的一束阳光。她想起那个雪地上惨白的一片，和那个问她冷不冷的男人。
***
楚瑜的所有秘密，只有隆晨知道。她没有刻意强调对方需要保密，因为她相信隆晨是最让她安心的人。那错乱的晚上后，两人很久没再联系，虽然都是同事和邻居的关系，但真正打照面的机会还是很少。
隆晨和韩行之极力撮合两人，语气揶揄又暧昧。她全部懂，却更加自卑。陈墨的表现越是深入人心，她便愈发心惊胆战。然而这种隐瞒，并不能持续很长时间，她感觉自己快被意志打败了。
陈墨猛然敲响她家的门，她披头散发看见门外站着的他，神色凌厉又满是说不出的复杂。
“我喜欢你。”他转过身，按住隆晨的肩膀，语气坚定，“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自己喜欢你，我庆幸韩行之把这么好的姑娘送到我身边，让我照顾。可是楚瑜，我想照顾你一辈子。”
楚瑜还在突如其来的意外中没有回过神，陈墨绵长的吻便落了下来。他的呼吸急促有力，温柔地霸占楚瑜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根神经。楚瑜只能被动接受，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她甚至忘记了闭上眼睛，只等着陈墨暴风骤雨的动作。
他的唇舌便像是一条灵活的鱼，在汪洋的大海里自由驰骋。楚瑜就像是那片深蓝色的海，有着无尽的吸引力只想让他探索更深。
良久，两人才分开。楚瑜侧过身子大声喘气，陈墨低头一字一句开口：“隆晨说你就是一根筋的人，不把所有事情摊开来说，你就永远不知道别人的想法。知道你结婚的消息，我的确很震惊。但那时我以为你没离婚，心里也不好受。虽然这么说很可恶，但是我真的很感激上天给我们相遇的机会。
那次下大雨，我从公司冲出来，一股脑要找你问清楚，是否你真的要辞职。后来证实，你对我的态度也就那样，我可难受了好久。我想，喜欢一个人的情绪总是很难表达的，这些与自尊和自信无关。只是眼里有了那个人，行为也变得不受控制。
我从前谈过恋爱，最终分手，到现在也说不出对方的一二三点不好。如果爱情能让人变得更好，我们没有理由不去接受。”
楚瑜仰头望着陈墨，眼前的男人比他高出很多。他的头发没有涂上发胶根根分明，他的五官也不是格外出众，让人难以侧目。可如今，她无法拒绝这个男人。他知道自己的一切，却还是选择包容。
陈墨和楚瑜领证的那一天，艳阳高照。地表的温度灼烫脚心，他们一同站在宣誓台前凝望彼此，忽然笑了出声。他们按照韩行之的吩咐，来到了这家五星级酒店。站在酒店大门外，笔直的高楼耸入云天，夕阳下倒映出温热的余晖。
陈墨牵着楚瑜的手，一步一步往电梯走去。入眼的便是宽阔的湖面，二十八楼的窗户透过微热的风，蔚蓝色的圆床上撒满红色的玫瑰花瓣，彩带和气球在白色的天花板上方缓慢游走。楚瑜脸色绯红，右手不知如何放置，想挣开陈墨的束缚，却只能被握得更紧。
“韩行之真是浪漫的高手。”陈墨不无感慨。
楚瑜撇撇嘴：“那可不是，不然隆晨怎么会栽在他的手上。”
“像我们现在这样？”他故意凑近楚瑜的耳廓，鼻尖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楚瑜的心跳得更快。而陈墨却使出更大的力气，两人一同倒在床上。
一夜安好，只留温存。
这是我们在迷茫的日子最好的爱情，人生来去匆匆这么些日子，何不找位喜欢的人相伴一生？他对你的喜欢，和金钱、外貌、不堪回首的过往无关。只因为你这个人，在未来的日子里，点亮最黑暗的路，成为引导一生的明光。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