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1 / 1)

三痴法师走了,女水鬼也走了,顾岩独自坐在城隍庙的门口,城隍庙香火鼎盛,人来人往不断,但无论经过多少人,没有一个人是能看到顾岩的,谁也不知道,此时,这里有个鬼正在等另一个鬼。在人潮中待得久了,顾岩心里有些许的落寞,他已不是人,与阳间的一切格格不久,他盼到着能早些见到崔震山,或者是回到阴间。

顾岩忘记自己等了崔震山多久,直到看到崔震山的身影时,他先是微微一楞,随后巨大的惊喜涌上他的心头。而那归来的崔震山,看到等在门口的顾岩时,心里忽然生起不好的预感。

顾岩看着崔震山面无表情的神色时,惊喜渐渐褪去,接踵而来的是忐忑不安,他望着许久不见的崔震山,不禁瞪大一双眼睛,动了动嘴唇,声音像是被哽在喉间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们身边来来往往都是出入城隍庙祈求平安的人,崔震山和顾岩隔着人群相望,呆了半晌,顾岩才想起自己是来跟崔震山请罪的,他似乎是鼓足了所有勇气,出声说道:“崔大人,我,我犯了错。”

顾岩的语气里带着愧疚,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崔震山,默默等着崔震山发难,谁知等了许久,也不见崔震山说话,顾岩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刚好和崔震山四目相对,崔震山的眼睛漆黑又明亮,仿佛像天上的星子一般,只消看一眼,似乎就能陷入那深邃的眸子里。

在顾岩惴惴不安之时,崔震山朝着顾岩走过来,他在顾岩的面前停下来,看了他一眼,最后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了。”

顾岩呆住了,他先前曾无数次的设想过崔震山的反应,但却从没想过他竟然只是一句‘知道了’,就没有任何反应。一时,顾岩呆愣在原地,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崔震山满身的风尘仆仆,眉宇间还带了一丝疲惫,顾岩知道,他素来兢业,甚少有歇休的时候,而他呢,作为‘生死司’的实习判官,不提为他分忧解难,却连最基本的操守也没有守住,一想到这里,巨大的羞愧涌上心头。

“进去罢。”崔震山对顾岩说了一句话后,带着他进了城隍庙屋内。

此时正是年末,到城隍庙内上香祈福的百姓很多,屋里烟雾缭绕,今年想来是个好年成,案桌上放满了供品,庙祝不时上前添油上香,屋里祈福的人虽然很多,但并无喧闹声,每个人神情肃穆,跪在护国公的铜像前,默默的祈祷着自己的心愿。

崔震山在庙内站了片刻,他看着供桌上的自己,脸容淡漠,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情,而顾岩,自从见了崔震山后,心里便是七上八上,不知他会如何处置自己。

过了大半日,人群渐渐散去,崔震山走到供桌前,他从供品里提了两坛酒,又对顾岩招了招手,顾岩不知他们要往哪里去,但还是想也没想,直接跟着崔震山出了城隍庙大门。

他们走在宋县的大街上,最后到了城门处,崔震山带着顾岩,熟门熟路的上了县城的城楼,这座城楼顾岩自然也是熟悉的,五六百余年的城楼历经沧桑,是县城最高的地方,墙壁上斑驳的痕迹随处可见,也不知见证了多少人事变迁。

城楼上有佩带着刀枪的甲兵在巡逻,但这些人自然是看不到崔震山和顾岩的,他们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下来,崔震山举着手里的酒坛,问顾岩:“会喝酒么?”

顾岩生前滴酒不沾,但此时却没有犹豫,点着头说道:“会!”

崔震山递了一坛酒给顾岩,而后拍开封泥,先仰头喝了一口,显得豪气干云,喝完之后,他靠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的山水,沉声说道:“这烧干白过了几百年,醇厚浓烈的呛劲儿一点儿也没变!”

“谁不知道呀。”顾岩小声嘀咕道,他就是土生土长的宋县人,虽然他先前不曾喝过酒,但烧干白就是他们本县的特产,名声他还是听过的!“

崔震山的酒坛举到顾岩面前,顾岩微顿,跟他碰了一下酒坛,也抱起来喝了一口,刚入口的烧干白,像是在他肚子里放了一挂鞭炮,炸得他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浓烈的酒劲儿冲上头,激得他涕泪齐下,整个人都快站立不住。

崔震山看着顾岩满脸通红,咳嗽不止的样子,眼神里不禁带了一丝揶揄,顾岩抬头时正好看到,于是不服气的又仰头灌了一口,这一次呛得更厉害,足足过了半日,他的嘴里才渐渐习惯了烧干白的辣味。

“果然是名不虚传!”顾岩两眼亮晶晶的,他抹了一把嘴,抱起酒坛跟崔震山的酒坛碰了一下,又倒了一口酒在嘴里。

崔震山知道顾岩已经开始有些醉了,他没有理会顾岩,自顾自的一连喝了几口酒,而后望着远处的天幕出神。

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时分,日头坠入西天,天际一片灰蓝,成群的鸟儿扑棱着翅膀归巢,远处的群山屹立了数百上千年,所有的一切都一如始初,只有人在一代一代的变化。

崔震山指着远处,对顾岩说道:“看到了吗,翻过那座山,就是出海口,那里有更辽阔的天地。”

“知道!”顾岩已被几口烧干白灌得神智不清,但好歹还是听到了崔震山的话,他嘴里轻轻哼了一声,靠在城楼上,背起了县志:“本县古来历称安陵县、谷城、河道县,如今宋县一名,始自于太宗皇帝,因宋王楚询而得名,县内有青河、盘龙二川,自西五十里,横卧西山群岭,绵延三百余里,过西山,乃是出海口,名曰东海,海上常年风高浪急,往东而下,有爪哇国、占城国、矮人国……”

崔震山说道:“当年,我就是在这里阻击倭怒时被俘身亡。”

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似的,半醉半醒的顾岩听住了,过了片刻,才小声说道:“知道,县志上也有讲过呢!”

说完,他又抱起酒坛跟崔震山碰了一下,说道:“你是英雄,我敬你!”

崔震山喝了一口酒,说道:“不敢称英雄,不过是职责所在罢了!”

顾岩他双臂搁在城墙上,脸埋在臂弯里,苦笑着说道:“可我就是没有守住自己的职责。”

崔震山转头看着顾岩自责的神情,他沉默的又喝了一口酒,那顾岩轻哼了一声,嘴里喃喃自语,他对崔震山说道:“我刚到地府,想到自己白白损了十年的阳寿,还莫名奇妙不能投胎,更要做这甚么劳什子判官时,简直是又气又急。”

“嗯,鬼之常情!”崔震山说道。

顾岩看了崔震山一眼,嘴里含含糊糊的又说道:“我那时尤其厌恶你,天天逼着我看那些冗长枯燥的卷宗,总感觉这日子望不到尽头儿!”

崔震山顿了一下,他望着顾岩迷蒙的眼睛,问道:“现在可有好些了?”

“现在?”顾岩皱起眉头,似乎在很认真的想这个问题,崔震山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情,等着他的答复。过了许久,顾岩才说道:“相处久了,发现你这个判官还算不错,好像就没有你解决不了的事情似的。”

崔震山的唇边带了一丝笑,他回道:“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神官而已,不能做的事太多了。”

顾岩听了他的话,眯着眼睛迷糊的说道:“在我心里,你却是无所不能的啊。”

崔震山看着顾岩的侧脸,久久没有说话。

“我刚有点喜欢判官这份差事,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崔大人,对不起,我实在忍受不了我娘在地狱受刑,让我这个儿子来代替她罢,只希望没有连累到你才好……”

顾岩一边喝着酒一边念叨,烧干白的滋味太烈了,烧得他全身麻木,顾岩心想,难怪那么多人爱喝酒,喝了酒,什么事也不记得了。

眼见天□□晚,倒在地上的酒坛滚出很远,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顾岩已经爬着沉睡过去,崔震山一口气喝干剩下的酒,他望着睡着的顾岩,一语不发的将他背下城楼。

顾岩身为地府判官却徇私枉法,已是罪无可恕,但崔震山心知,他是顾岩的上司,按律法来说,自己的罪责更重,所有的一切,崔震山并未畏惧,他甚至连责备顾岩的想法都没有,路在前头,总有能走通的地方。

在回酆都的路上,顾岩中途醒过一次,他爬在崔震山的背上,迷迷糊糊的问道:“这是在哪里?”

“回去的路上!”崔震山沉声答道。

“哦。”顾岩攀住崔震山的肩膀,他醉意还未褪去,只是抬头看见到处都是黑黢黢时,又轻声问道:“怎的这么黑?”

崔震山对他说道:“你闭上眼睛,等醒来了,就到酆都城了。”

“哦。”顾岩应了一声,有了这句话,似乎让他安心许多,他蹭了蹭崔震山的后背,闭上眼睛又睡着了。

不到半晌,崔震山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崔震山沉默不语,背着他往酆都而去。

一路静寂,当崔震山终于看到酆都鬼城的城楼时,他看到城门口处的‘是非司’司主西门豹,在他身旁站着两个鬼差,鬼差手里拿着乌沉沉的镇魂枷锁,显然是专为顾岩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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