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站在屋中间,突然愣怔着,显然,他没料到,这一带相连的几间茅檐土壁庵堂,并非主人的下榻处,却是稻香村内的一处景观,依山傍水,推开窗户就可以垂钓,因为颇受寡居的主人喜爱,便成了她的主要活动场所,比如在这里宴客,处理园中事物。
茅屋内,几案、座椅齐备,甚至还有湘妃竹榻,土墙上点缀着斗笠、蓑衣、渔网和钓竿等物品。
这里四周都是芦苇掩映,穿过芦苇丛中的便道,可见一带黄泥筑就的矮墙,墙头用稻草掩护,院内数百株杏树成林,杏林中数楹茅屋才是李纨的住处。
就在黑衣人觉察出身后有人,转体的瞬间,瑾瑜已经出手,封了他的神阙,那人身体失灵,瘫倒在地上。
瑾瑜拿起火镰打着,点亮一盏灯笼,伸手掀开了黑衣人的面罩。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数月前在天香楼,我们曾交过手。”
黑衣人漠然无语,昏黄的灯光照着一张棱廓清秀俊朗的面孔,白皙的肌肤,像是很久没经过阳光照射,呈现病态的惨白。
这是一个带着浓郁书卷气息的青年男子,手指修长白净,显然不像普通的打家劫舍之徒。
瑾瑜呼哨了一声,这是汗王府侍卫们的交流暗语,意思是说,发现情况,注意警戒。按照他的吩咐,八个侍卫,两人一组轮班在郡主住处守卫。
立刻就听到回应,侍卫告诉瑾瑜,郡主那边未发现异常。
漫不经心的在黑衣人对面的椅子上落座,看似在和不速之客随意交流,实则,依然谨慎地关注着周围的动静,看他是不是还有同伙。
听到动静儿,贾兰迅速起床,仔细查看了居处的情况,吩咐侍卫小心戒备。这才赶过来看瑾瑜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衣人一见贾兰,立刻叫了一声:“兰哥儿!”
贾兰循声看去,不由大吃一惊,顺手关上房门。压低声音问道:“你是史家大姑爷?你不是已经……这副装扮来这里所为何事?”
“这里说话方便吗?”黑衣人瞥了瑾瑜一眼。
“这是我妹夫瑾瑜,自家人,有话但说不妨。”
黑衣人竟然是史湘云的夫婿卫若兰,他的长兄卫若梅和贾珠一样,都是太子身边的人。卫若兰官至从五品翰林院侍读。并在一年前娶了史湘云为妻,贾府被抄不久,他也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判了终身流役,并且听说几个月前流放宁古塔途中坠河身亡,因为正是贾母大行之时,史湘云悲伤过度病倒在床,竟然没能来祭奠老太太,为老太太送行。
“你的眉眼真是越看越像珠大哥。”卫若兰被解开穴道,坐在椅子上揉了揉发僵的手脚。对贾兰道:“冒昧前来,十分抱歉,其实,我是被人蓄意截杀,走投无路故意坠河潜逃回来,这一阵子一直就藏在宁国府里,那里无人居住,园子又大,我又比较熟悉,最主要的是。绝对没人会想到我敢藏在那里。”
“恐怕还有一个原因,那里藏着你需要的东西吧?”瑾瑜冷冷的插了一句。
“兰哥儿,我知道今天不把话说明白,你们不会放过我。而我今天来,原本就是怀着最后的希望,早把生与死置之度外了。”
卫若兰转而对瑾瑜道:“我们确实交过手,那天我刚逃亡回来,去天香楼寻找一份密笺,不巧被你撞见。”
“嘘!”发现有脚步声和灯光朝这边来了。瑾瑜示意卫若兰噤声。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素云的声音:“兰少爷,大奶奶让我来问一声,都三更天了,若是没有要紧的事情,请早些安歇吧。”
李纨一向睡得浅,夜里起来方便时,发现芦雪庵有灯光,贾兰又没在他的卧室里,就让素云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服侍的事情,顺便催促他们早些歇息。
贾兰提高声音对素云道:“回去告诉母亲,我和瑾瑜妹夫切磋棋艺,待会儿就去歇息,不需要服侍,请母亲宽心安歇吧。”
听着素云的脚步声离去之后,卫若兰又接着说道:“十七年前,兄长卫若梅在翰林院任侍读,与贾珠大哥私交甚密,那时,贾珠大哥已是正五品翰林苑侍读,并钦点尚书房行走,是太子殿下的心腹侍读,那年春闱过后不久,皇上带着阿哥们去木兰围场围猎,那次春季围猎刚开始第七天就发生了震惊朝野的事件,我也是科考入仕之后才渐渐知道了当时发生的事情,据说,当时皇上最宠爱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太子,一个就是十三阿哥胤祥,因为十三阿哥文武兼修,才华出众,当时有传闻说,皇上更欣赏十三阿哥,似乎有意废黜太子,立十三阿哥为皇储。”
听他讲到围猎之事,贾兰忍不住插言道:“听说那次围猎十三阿哥曾猎杀一只猛虎,救了皇上,而我父亲,就是在那次春季围猎时误食毒蘑菇不幸英年早逝。”
“正是猎虎之事为十三阿哥埋下了祸根。”卫若兰目光甚是怪异的瞥了贾兰一眼,接着讲述到:“狩猎时,皇上一直把太子和十三阿哥带在身边,当时,皇上骑马追赶一只麋鹿,太子和十三阿哥紧随其后,随行的官员们也跟在后边侍候。就在皇上举起弓箭准备射猎麋鹿时,一只吊额老虎突然从灌木丛里扑了出来,皇上的坐骑受惊,把皇上颠下马来,眼看那只老虎朝皇上扑去,十三阿哥从马背上纵身一跃,挡在皇上的身前,虎爪重击十三阿哥的肩膀,同时,撕开了十三阿哥的衣服,在他的胸前留下血淋淋的爪痕,而他的长剑也同时出鞘,一剑刺中老虎的胸膛……”
瑾瑜还是第一次听人讲起父亲,原以为父亲只是一个平庸的落魄皇子,没想到,他不但拥有超人的才华和智慧,而且经历竟然如此惊心动魄。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同一天夜晚,十几个刺客袭击了皇上的营帐,其中几人,竟然是太子府的亲卫,胤祥和太子及时赶到,协助御前侍卫控制了局势,太子盛怒之下,痛下杀手,把几名重伤的刺客砍得面目全非,没留下一个活口。
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行为,正是太子一手操纵,皇上对十三阿哥的宠爱,撼动了太子的储君之位,使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这次行动的流产,却是因为太子的密令没能送达爵威烈将军之手。
这位本该按约定时间带领五百死士突袭木兰围场的将军,就是宁国公玄孙,总理宁荣二府,超越宁荣二府的所有男人们,担纲贾氏家族族长之位的贾珍。
应该说,贾珍是宁荣二府最有刚性的男人,个性豪放通达,行事颇有担当,心思又缜密,其政治胆略更是不同凡响,这个情欲旺盛而强壮的男子,之所以成为太子皇权之争的一把利剑,则是因为,他深爱着一个女子,就是太子殿下的私生女儿,秦可卿。
荒诞不羁的高乐生活,掩去了这个贵族男人的野心与锋芒,而射猎寻欢的游戏背后,却是深藏不露的,为太子殿下豢养着出奇制胜的尖兵。
贾母毫不掩饰自己对亲生儿子贾赦的不屑,却从来不曾对贾珍有任何轻蔑与苛责,因为,这个看似放浪形骸的家族掌门,并没荒废了对贾氏家族应尽的责任,年关时负喧收租,纵然家道艰难,宁可自己节俭,也要保证族中弟子们的年货供给。就连声色享受,也不屑于像赦老爷一样,强取豪夺,对秦可卿的情感,更是毫不掩饰贵族式的堂皇和敢于担当。
对于贾珍的为人和处事原则,太子殿下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他毫不怀疑,贾珍按兵不动的原因,是没有收到自己的手谕,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贾珠一口咬定,密笺交给了秦可卿,可是,贾珍看到的却是一张白纸。
太子殿下当然也不会怀疑自己的女儿,而且,他有充分的理由对贾珠产生质疑,那就是当时贾元春,也就是贾珠的同胞姐姐选秀入宫,颇得皇上的喜爱,有望成为后宫的新宠,贾珠完全可以凭借后宫的势力,赢得皇上的亲睐并委以重任。
可惜,他的怀疑永远也无法得到验证,因为,首先是贾珠在第二天野炊时,误食了毒蘑菇,中毒昏迷,不等送回京城就不治身亡,其次,太子很快就被皇上圈禁起来,失去了对权力的掌控。
参与行刺皇上的侍卫虽然被灭口,却无法解除皇上对太子的怀疑,何况东宫和金銮殿的权力碰撞,早已经昭然于世,春季围猎的意外事件,正好成了废黜和圈禁太子的口实,东宫的忤逆与谋反虽然未被最后证实,却足以让太子党们哑口无言,他们宁愿相信,皇上不愿追究太子的弑父和谋反之罪,只是为了保全太子的性命。
“卫大人,据我所知,你今年不过二十多岁,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你还是个幼童,你是靠科举入仕,似乎没有理由卷入皇储之争,你为何突然讲起这件事来,难道你的免职和流役也是因了此事牵连吗?”
卫若兰当然不会暴露自己的背景,苦笑着对贾兰道:“据说,太子重新得到皇上的宠信,被解除圈禁,怀疑当年的那张白纸,是长兄趁珠大哥不备,偷偷置换,因长兄已于多年前病逝,所以,就迁怒于我。”(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