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悄悄打量蒋公子,只见他面容十分俊美,因刚上演《惊梦》,正是崔莺莺的装扮,看起来,比袭人还要娇俏柔媚几分,想起那些传言来,再和他搭讪时,难免觉得十分不自在。
茜雪当着两人的面取出通灵宝玉来,转达宝玉对二人的祝福,袭人听了还没怎么样,蒋公子早把持不住,冲出屋子,去隔壁耳房里疼哭起来,倒叫平儿和茜雪非常难为情。袭人红了脸,只是低着头不做声儿。
蒋玉菡再进来时,已经换下戏装,洗去妆顔,越显得清秀俊雅,说话依旧是温婉柔媚的模样,和平儿茜雪重新施过见面礼,让厨房的婆子去酒楼里叫一桌上好的酒宴来,招待大少奶奶的姐妹们。
蒋玉菡是这酒店的常客,交往的又都是有权势的王孙贵族,没少照顾酒楼的生意,所以,掌柜的不敢怠慢,立刻就安排小二把酒菜送来,小丫头琴儿布好碗筷,把食盒里的菜肴依次摆上桌子,先是一个五色拼盘,一个炸子蟹,一个清拌腰丝儿,一个烟鸽子蛋,然后又是蒸鹿尾儿、熘鱼脯、蜜蜡肘子、佛手海参、焖黄鳝、熘鲜蘑,两个热汤不外是罐儿野鸡和三鲜汤,最后是两个甜品,一个是糖焖莲子,另一个原本也很寻常,不过是杏仁儿酥酪,可是,因了蒋公子的一句话,这酪就极不寻常了。
“袭人姐姐,记得宝玉说过,姐姐最喜欢吃酥酪,所以特意叫了,请尝尝是否合口味?”
听了蒋玉菡的话,不但袭人,连平儿和茜雪也红了脸,一是他对袭人的称呼,二是袭人和宝玉的关系并没走明路的,他竟然连这些也知道,不知道袭人心里怎么想,和他相处时会不会太尴尬?
蒋玉菡多喝了几杯酒,并未在意几个女人的脸色,犹自兴奋地说着酒话。
“当日宝玉原和我约好,要来这里相见,我不惜逃离亲王府,买了这房子,苦苦等了半个月,也没见他的人影儿,最后,却被王爷寻上门儿来……”
“也就是你们不知道的把他的话当真,除了对林姑娘,他说的话何曾当过几次真呢。”袭人埋怨道。
平儿讪讪的笑道:“二爷行事原是有些随性儿,就说茜雪妹妹吧,是你们几个里最早服侍二爷的,袭人也是史姑娘回去后才跟的宝二爷呢,没想到就为了一碗茶水,就把茜雪妹妹赶了出去。”
听平儿说起旧事,袭人的脸上就有些搁不住,宝玉赶茜雪的事情实在是太突然,连她也再三劝不住,倒有府里的奴才们嚼舌根子,说是自己暗里和茜雪争宠,怂恿二爷赶了茜雪去,也难怪,袭人去宝玉屋里之前,算是茜雪服侍宝玉最多。
“茜雪妹子,说起那时,我心里一直是个疙瘩,倒觉得是我害了妹妹。”
茜雪“噗嗤”笑了起来,快人快语的对袭人道:“我知道为那事姐姐受了委屈,府里的人免不了要说姐姐背地里指使二爷,不过,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我们爷平日对女孩子们是极体贴的,发起火儿来,却是谁也不认,听说后来也曾差点赶了晴雯……”
袭人黯然,可不是吗,自己也曾挨过他的窝心脚,只是,要说谁都不认可就错了,对林姑娘,他可就百般的顺从。
因见袭人似乎所嫁不如意,茜雪并没敢告诉,其实,自己被赶出园子,是因为宝玉撞破了自己的私情,有意成全,茜雪的夫君正是二爷常去的那家酒楼的少东家
这里正在叙旧,忽闻小丫头来传,说是忠顺王爷那里还等蒋大爷唱完那出《惊梦》,已经派马车来接。
琪官儿强装笑脸,匆匆和几个人做别,又去了忠顺王爷府。
袭人表情依旧淡淡的,倒是平儿替她难过到:“王爷也太不通人情,家里有新妇需要陪伴呢,怎么可以如此使唤人的。”
“这样也好,倒省了许多事情,我原想在府里陪着二奶奶守着,夫人却说名不正言不顺,怕坏了规矩,指望来这里一死了之,他又总让人日夜守着,今儿个和姐妹们一叙,我到看开了,想起爷离家赴考时说的话,其实,这些都是天定,只是二爷太狠心,很多事情就像事先全知道,却瞒得我们好苦。”
袭人把那两条汗巾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又黯然说道:“只怕我们这位爷也会错了意,二爷或许是不愿他沦为忠顺王爷的男宠,所以,想拉他一把,他却对二爷有了那种心思。”
“虽说是这样,也多亏他对二爷一番情意,二爷让我告诉你,这次全凭他哀求忠顺王爷保全,方才免了荣国府诸人灭顶之灾,只是被抄家罢官完事,否则,只怕也是和宁国府一样,爷们儿死的死,充军的充军,女的官卖为奴呢。”
茜雪紧握住袭人的手道:“二爷说蒋公子是性情中人,断然不会辜负姐姐,让你好好和他过下去。”
“蒋公子对你可体贴吗?”平儿犹豫半响,吞吞吐吐的问道:“我听他叫你袭人姐姐,似乎相敬如宾,却未免显得生分了点。”
袭人的脸又发起烧来,低了头说道:“你们也看出来了,他想着二爷呢……”
因见小丫头子来收拾桌子,袭人忙止住话头,当下和平儿、茜雪去那边屋里炕上坐下,让丫头沏了茶来,这才又问起巧姐儿来。
平儿当下就泪汪汪的,告诉了巧姐儿的近况,同时把巧姐儿想要帮府里维持生计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袭人也不由叹息,寻思府里上下都把抄家的责任推在琏二奶奶身上,只说她不该为人歹毒,为了昧心钱,逼死金哥儿一对有情人,又放印子,被衙门拿住把柄,如今,都迁怒巧姐儿,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嫁得如此凄凉,难得她倒以德报怨,自己处境艰难,却还想着一大家人的活路。
“我们爷虽是那种性情,但是,对贾府的事情还是肯帮忙的,平儿可以说与巧姑娘听,但有需要我们爷帮忙的,尽可让我转告,说起来,琏二奶奶对我十分不薄,做人怎么可以忘恩负义呢。”
听袭人如此说,平儿不由放下心来,当下和她开起玩笑来:“这话说的倒不参半点假,我们奶奶从没把你当奴才看过,记得那次你回家奔丧,奶奶特意让府里最体面的丫头婆子跟着,还把自己的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送你显摆,明显告诉别人,你就是未来的……”
话没说完,袭人已经失声痛哭起来,平儿慌忙自己打嘴道:“你看我这张嘴,妹妹才好些,我又提起你的伤心事,论说呢,茜雪替二爷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你也不该辜负了他的好意,想着他是真心希望你和蒋公子齐眉举案,你就该忘了他,一心一意对蒋公子才是。”
没想到,不劝还好,这一劝说,袭人反倒哭得更加厉害,泣不成声的对平儿和茜雪二人到:“你们只管让二爷放心,横竖我不再寻短见就是了,只是,宝二奶奶虽然苦守着他,也还落得个名分,我可算是什么?”
平儿和茜雪儿都是过来人,如何不知道她话中的意思,当下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陪着哭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