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地处西蒙大地边陲,在赵国一处偏僻地方,临湖之畔却有着一处小镇,名唤平遥。
四季更替之下,又一年秋风瑟瑟,湖波微倾间,掀起湖畔一袭青衣。
一名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正一抹茫然的看着眼前烟波渐起的湖面。
听小镇中的老人闲谈,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故事,起初这湖本只是一处小小的污泥石塘,经过人间沧海变幻,却成了如今这烟波缭绕几百里的大湖。
而百里外的县城,也因此叫做石塘县。
平日里,湖面烟波浩荡,雾气朦胧,湖面终年笼罩在蒸腾的湖烟之中,透着一股神秘,让人遐思联翩。
少年叫苏离,看着虽说有些瘦弱,但是一副身子骨倒也扎实,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色布衣,虽说打着补丁,看起来却是极为的清爽干净,微黑的脸蛋,秀气中带着几分少年男儿的英气。
“人生路迢迢,自己一辈子难道就这么过了吗?”少年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
看着波泛青烟的湖面,他眉间神色一凝,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一般,随后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向身后的小镇走去。
“朝游碧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青烟飘荡的湖面之上,突然传来一声爽朗大笑,随后放声高歌。
闻此歌喉,正欲回家的苏离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已经青烟缭绕的湖面。
片刻之后,只听得水波荡漾,一排竹筏便出现在了湖面之上。
竹筏上站着一人,白发垂鬓,身上穿着宽大的蓑衣,头上戴着斗笠,一边大笑一边高唱,不时将一根长长的竹竿撑入湖底,一会儿又将竹竿提出,竹筏随之摆动,飘荡于茫茫苍苍的青烟碧湖之上。
苏离见此,顿时有些失望,原来是一位撑杆摆渡的老叟。
他正要转身回家,突然心中一动,这首歌恬淡于世外,却不失胸中豪气,那洞庭湖乃是东土之地,盛世大唐有名的大湖,浩浩荡荡有着八百里宽广,想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看来这老叟可不是寻常之人。
苏离快步近前,对着那老叟大声喊道,“老丈,请留步。”
老叟闻声,顿时停下竹筏,向岸边望来。
苏离见此,正待上前,看着湖面烟波袅绕,夕阳下一片朦朦胧胧的湖面中那若隐若现的身影,突然浑身一凉。
想着自己看过的妖魔奇谭,神鬼志异,其中妖怪幻化人形,专门吃人心肝,还有那湖中的水鬼,更是专门吸引少年男女寻找替身,想重新做人呢!
湖面烟波起伏,老叟撑着竹筏向苏离驶来,‘哈哈’一声大笑,道,“这位小哥有礼了,不知叫老叟停下所谓何事?”
听着笑声,苏离回过神来,想着书中圣贤所言,只要胸中坦荡,一口浩然气常在,鬼神莫侵。
“小哥可是要过湖去那石塘县城?”见苏离皱眉不语,老叟哈哈一笑,“不打紧,老叟正好要路过那里,倒是可以顺带搭你一程的。”
听闻此言,苏离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对方应该是人了,妖魔鬼怪哪会有这般好说话的。
苏离于是上前见礼,说道,“多谢老丈费心,小子就是这平遥镇人士,只因为听见老丈高歌,被其中盛景所吸引,不能自己,叫住老丈,实非得已,还望老丈不要怪罪才是。”
老叟见此,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小哥不必多礼,老叟我年过半百,所见者,离奇之多,小哥此举不足为怪!。”
苏离也不矫情,顿时大胆起来,对着老叟躬身一礼,赞道,“老丈所吟之歌放浪形骸,无拘无束,东出碧海而暮苍梧,更是乾坤入袖,青蛇藏身,酒醉笑吟之间,挥手拂袖,八百里碧洞庭尽在眼底,端的是神仙手段,好生羡煞小子。”
“哈哈,没想到小哥有如此见地,记得老叟年少之时听闻此歌也是意气风发,希望有朝一日也是那御风之人。”说到这里,老叟轻声一叹,“但是仙道岂又是那般好寻,如今岁月蹉跎,看见这湖面烟波浩渺,不由自主朗吟出声,倒是让小哥见笑了。”
苏离心中暗道,果然如此,随即不动声色的问道,“听闻老丈歌中隐有洞庭,老丈莫不是去过那东土大唐的洞庭湖么?”
老叟若有深意的看了苏离一眼,随即哈哈一笑,说道,“小哥可是想问我此歌出处?”
苏离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了笑。
赵人向来豪迈,老叟更是在这几百里的碧湖上撑渡了几十年,所见之人形形色色,多不胜数,一个少年人的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呢!
苏离想到这里,也不觉得尴尬,随即向着老叟又是一礼,道,“正是如此,还请老丈告知,小子不甚感激才是。”
老叟却是没有避开。
人世间讲究的是因果机缘,一饮一啄皆有定数,要不是今日湖烟蒸腾,迷路间路过这平遥小镇,要想在这几百里烟波浩渺间相遇,又谈何容易,这就是缘。
这些年来闻其歌者不知几何,于这烟波茫茫之间,对方不经意叫住了他,这便是分。
老叟见此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郑重地说道,“小哥,莫要怪老叟占你便宜,此歌倒还真是有些来历的。”
苏离一听,顿时心中一动,书中所言仙道难求,说不得就是仙人所吟,一想到此处,苏离更是恭敬,“老丈这般说话,却是折煞小子了,尊老重德乃是圣贤典范,我辈岂不该更是如此,更何况我赵国子民皆慕东土风尚,虽地处边陲偏远之地,却也不是不通礼数的蛮夷之辈的。”
“哈哈,没想到这小小的平遥镇,倒是育人之地。”
老叟也不多说,双眼之中有些茫然,回想当年,往尘旧事仿佛就在眼前。
片刻之后,老叟眼睛渐渐恢复清明,轻声说道,“老叟在这碧湖之上摆渡已有几十年了,记得那时正值年少,整天游手好闲,在石塘县终日晃荡,到头来却是一事无成。”
“哎!”
说到这里,老叟长叹一声,“到头来,老叟败光了祖上的基业不说,更是欠下了不菲的赌资,最后为求果腹,不得已学些粗浅本事下湖打渔为生,我还清楚的记得。”
那日不知为何,本来平日里盛产鱼虾的湖湾,却是一条鱼也打不着,老叟只能将船划到离岸边远一些的水域。
但是不知何时起,湖面之上迷雾渐起,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却是渐渐分不清方向了。
而就在这时,湖水好像在颤抖一般涌动不安,还不时听到湖心传来‘咕咕’的凄厉嘶吼之声。
说到这里,老叟面色一白,呼吸更是隐隐急促起来,仿佛当年的那段往事就发生在眼前一般,让他很是惊恐。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老叟才从记忆之中回到现实,继续说道,“那时,也不知为何,湖面之上的大雾却是在这时缓缓消散了,然而从雾起到雾散,前后才不到半个时辰而已。”
苏离听到这里,却是觉得有些奇怪。
他经常在这湖畔读书,这碧湖虽说时常被烟雾笼罩,但是雾起雾散至少也得大半天的观景,这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倒真是有些奇怪了。
常言道‘事若反常必有妖’,这里面肯定有古怪。
老叟看着苏离时而皱眉,时而舒展的表情,却是隐隐有些得意起来。
平时给别人讲他当年所经历的惊心动魄的往事,别人却都说他是疯子,如今有人居然听得这么入神,他讲的越发飞扬起来。
“直到这时,老叟才看清了周围的一切,原来老叟已经不知不觉中来到离岸边很远的水域,而当初下水的湖岸现在只能远远的看到一条黑线,老叟这才知道当时情急之下,又兼湖面迷雾浓重,却是将渔船划错了方向,现在想来心中尤惧啊!”
说到这里,老叟苍老的脸上隐隐有些泛红,急切的说道,“这次死里逃生,老叟害怕再生变故,就赶紧拿了木浆子朝岸边划去,而也就在这时,老叟在湖面上听到了歌声。”
“什么歌声?何人而歌?”苏离忍不住问道。
“咳咳!”
老叟见此干咳了两声,却更是有些得意起来,说道,“小哥莫急,听老叟慢慢道来。”
苏离这才回过神来,暗道自己太心急了,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他平时看得都是书中所写的奇谭异事,哪里听有人讲过,不管老叟所讲故事是真是假,却是比书中来得更加的传奇一些,这也怪不得他失态了。
老叟见此,也不再多说,神色间却是隐隐有些凝重起来,说道,“只见那歌声朗朗,清冽之间震人心神,仿佛这天下山川岳海,没有去不得的地方一般,听的人心中好不畅快。
老叟还以为又有什么怪异发生,却是看到一名白衣男子于湖面之上踏波而行,只见他广袖长衫,一头黑发无风自动,俯仰之间,转眼就消失在湖对岸的群山之中。”
“老丈可看清那人的模样?这些年可曾再遇见过那人?”
对于苏离的提问,老叟一点也不意外,看着苏离微微一叹,“从那至今,已经过了整整六十载,老叟在这碧湖之上也整整摆渡了六十年,却是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人的。”
看着老叟的失落,苏离却是精神一震,老叟的话中,自己仿佛遗漏了什么关键点,心中顿时恼火异常,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太阳西斜,一抹残阳透过远处的群山,散发着最后的余晖。
老叟看着苏离的表情,却是微微一笑,说道,“小哥,天色已经不早了,老叟趁着还有些许天光,如果小哥没有其他的事情,老叟就先行离去了。”
苏离这才反应过来,呐呐的回礼告别,看着老叟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突然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迅速跑到岸边,对着老叟大声喊道,“老丈,你可看到那人落在了何处?”
苏离喊完之后,湖面之上却是久久没有回音。
这等故事,世间多不甚数,世人往往听完就将之忘于脑后,又有谁会去在意故事中的仙人去了什么地方呢!
但是苏离却是在意,他觉得老叟应该没有骗他,所以他问了,问的却是没有丝毫的迟疑。
声音回荡在湖面之上,却是没有听到丝毫的回声。
正待苏离失望之际,一道爽朗的声音自湖面传来,“石塘县以西,群山三万里!”
随即一声大笑,隐约间可以看到湖面之上,一袭宽大的蓑衣在雾气青烟中缓缓转过身去。
“朝游碧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碧湖之上烟波滚滚,隐约间还能听到,竹竿划动水波的哗哗声响。
苏离仿佛看到了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在湖面之上踏波而行,以及那首回荡东土八百里烟波间的荡气回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