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墨依然浑浑噩噩跟着损友们东游西荡,但全然没有刚开始的那种欢快,特别是半月前林芷岚哭了一回,她心里就没舒服过。
今儿聚在茶楼里,一群人说着县衙的事。
“听我哥说,太爷要高升了。”蒋尚圭挨窗坐着,温暖的阳光撒在身上,整个人懒洋洋的。
“我爹也与我说了,听说补了扬州通判。”陈世云点头道。
“扬州是个好地方,只是常仁志这些年无功无劳,怎谋了这么个好位置?”
“当年海塘决堤案闹得那么大,朝廷不是派钦差来了么。他斗垮了鲍家,洗白了自己,清流对他推崇备至,朝廷这些年对他的考核皆是上等,他的师座又是刑部左侍郎,官家面前很是得脸,谋个扬州通判实不为过。”
“好一个清官!”王子墨摇头道。
“小二,当年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海塘决堤案不知多少人身家性命丢了去,如今衙门里有蒋大哥在,谁也不能再拿你作筏子。”陈世云知道前因后果,其实他老爹当年也很艰难,差一点就卷进去了。
“那可不一定,我哥只是个县丞,你们听说了么,补咱们县的可不是一般人。”蒋尚圭摇头道。
“是何人?”
“官家如今将行在置于临安府,我盐官县便是大宋首县,这县令的位置,何其重要。”蒋尚圭见众人好奇,卖着官子说道:“想当年,‘靖康之难’,太宗近支宗室全被金人所虏,只当今官家幸免于难。可惜啊,官家子嗣不昌,独子三岁夭折,这些年愣是无所出,如今朝堂上,说的最多的,便是国本之争。”
“这与咱们县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国本之争,莫不是太宗与太、祖两脉之争,宗族偏向从太宗一支里选嗣君,但官家与相爷们却是打算从太、祖一支中选,如今确定下来的是伯玖与伯琮两位殿下,皆为太、祖七世孙,咱们这次来的这位新太爷,便是伯琮殿下舅舅的亲信门人,如此强硬后台,岂是我哥能抗衡的。若是伯琮殿下晋太子位,我等只有俯首贴耳之份。”
众人闻言皆恍然大悟,面色不禁难堪了几分,有着强大背景的县令,是地方大户乡绅的噩梦,地方世家就算再强,面对这样的县令,只能听其号令。
在座之人,包括王子墨在内,身后皆有宗族,哪家不是在盐官县这一亩三分地上呼风唤雨了几十上百年,他们不想被县令所压,坚决维护土皇帝的地位,可若是真如蒋尚圭所言,那他们都得低头装王八。
面对室内的凝重,王子墨淡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爷子们都没急呢,咱们急什么。他要来便来,咱们好好伺候着,忍上三年,待得他捞足了油水政绩,咱们欢送便是了。”
众人听着觉得有道理,也就暂时丢开了,继续寻欢作乐,不过晚上回家之后,都将所得情报告诉了家里的长辈,王子墨也没例外,修书让人送去了王家庄。
如此转过一旬,差不多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各家约束子弟不得在外惹事生非,盐官县里登时一片清明,治安空前良好,王子墨因此少了玩伴,百无聊赖之下她除了去赌坊赚几个小钱填补亏空,就只能在仙来阁看铺子,林芷岚终于抽出时间准备开牛排店,要知道牛排店一日不开,养殖场那边的花销便是亏空。
若是普通人家,上百两银子足可安稳过一辈子,但如今的王家,摊子铺大了,养活人多了,每日的花销很是可观,仙来阁差点被王子墨折腾垮了,还好林芷岚当机立断,调了馄饨铺的收益支撑着,这才算维持了局面。
王子墨看着账面上的亏空,心里一阵内疚。这阵子林芷岚忙里忙外她都看到了,王子墨知道,林芷岚一直很有本事,只是自己回来了,林芷岚甘愿退居二线,给王子墨留了足够施展才能的舞台。林芷岚嘴上说是躲懒,其实是维护王子墨的脸面,这个女人的心太善良了,特别是对家里人。
王恩,王子墨极度痛恨的王恩,林芷岚也是当家里人看待的,这才会多般维护,王恩的背叛,何尝不是伤了林芷岚的心。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轰轰烈烈的时候,不知道自省,只有心静下来,才会发现平时所忽略的地方。
今儿早上林芷岚用过早饭便出门了,柳氏拉着王子墨好一顿说道:“墨儿,你心里是怎样想的,与娘说说可好?”
“我没想什么。”王子墨淡淡地说道。
“你没想,娘却是想了很多。”柳氏也不计较王子墨对自己的疏离,语重心长道:“你这个媳妇,我如今算是看懂了。咱们也不说以往的事,只说近段日子,你每日喝酒耍脾气,她从没与你红过脸,她待我与锋儿,已是不能再好了,吃的用的从没少过,这样好的媳妇,我也不知自己修了几辈子才有这样的福气。她家里管着,外头忙着,也不说句累了乏了,你可知她身子一直没有大好?”
“墨儿,有什么事,你与她好好说,你们俩都是吃过苦的,为何现在过上了好日子反而不好了?她要是累病了,你心疼不,她若是心死了离了你,你怎么办?”
王子墨想着柳氏的话,再看着账本,因王恩而生的气消了不少,毕竟,那个人是林芷岚,自己这样折腾,也不过是因为太在乎她了。
王子墨在账房里等到中午,终于等来了林芷岚,生了那么久的气她一时拉不下脸说好话,倒是林芷岚脸带笑意说道:“子墨,牛排店那边收拾的差不多了,再添些摆设就能开张,你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吧,我怕自己有疏漏。”
外头冷,林芷岚进来带着寒气,王子墨默不作声给她端了一碗热茶,微微点头算是知道了。
林芷岚看着一脸别扭的王子墨,端着茶心里暖暖的,她终于把这个石头捂热了么?
“娘见我忙说要帮我带宝儿,我不回去吃饭了,你陪我吃点吧。”
又是别扭的点头,林芷岚觉得青春期少女真是不好哄啊。
让厨房送来了几个菜,两人安静地吃着,林芷岚夹了一些王子墨爱吃的放在她碗里,王子墨难得没有拒绝。
“张掌柜怎么办的差事,这肉太肥了。”
林芷岚爱吃瘦肉,肥肉是半点都不碰的,以前都是王子墨挑着给林芷岚吃的。林芷岚亮晶晶的眼中满是期待,王子墨愣了一下,默不作声夹起了一块肉,将肥肉咬了去,瘦肉放回了菜盘子里。
林芷岚喜滋滋地夹了那块瘦肉吃着,凑过去“吧唧”亲了王子墨一下。
“你干嘛啊!”王子墨不满道。
“谢你呗。”
“谁要你谢了,都是油。”
“我给你擦。”
林芷岚拿了丝帕站起来要给王子墨擦脸,王子墨别扭道:“谁要你擦啊,走开!”
“我给你擦怎么了。”
林芷岚不依,板着王子墨的头要给她擦脸,王子墨硬着脖子逃不掉,索性不管了。只是擦着擦着,林芷岚抱着王子墨的头埋在自己怀里,喃喃道:“子墨,别再气我了好么?”
声音中带着一丝恳求与疲惫,鼻间是熟悉的香味,身上是软软的触感,王子墨犹豫了很久,伸出圈住了林芷岚越发纤细的柳腰。这一抱,让王子墨觉得特别心疼,她怎么瘦成这样了,手掌之下尽是骨头的触感。
王子墨不自觉收紧臂膀,心里有着懊悔与内疚,还有如释重负的释然,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冷战,如今看起来是多么的幼稚可笑,伤了自己,也伤了她。
林芷岚感受到王子墨的动作,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委屈,她仰起头微笑着,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可是偏不争气,泪水还是顺着脸上的痕,滑落而下,汇聚在下巴上,滴落在王子墨的发间。
“对不起。”王子墨用尽所有的勇气,才说出了这句话。
林芷岚闻言,泪如雨下,拼命摇头,哽咽道:“你没错,是我错了。”
“哪里,是我的错。”王子墨将头深埋在林芷岚腹间,懊悔道。
“是我任性了,让你受委屈了。”
冷战的时候两个人默契地冷漠相对,这回想通了,又默契地自我批评,争来争去,最后相视而笑,王子墨心疼地给林芷岚擦眼泪,林芷岚这回终于可以傲娇了,扭着王子墨的两个耳朵说她狠心。
许是太久没有亲近,许是王子墨最近的脸皮够厚,自打认了错,她便是粘着林芷岚,寸步不离,就算林芷岚要看账本,王子墨都要抱着她。
“你别乱动,乖啦。”
王子墨调皮,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痒痒,闹得林芷岚根本没法认真看账本,还是赏了一个亲亲才算是安抚了王子墨。
王子墨见林芷岚用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算算,那些奇异的字再次出现,这一次林芷岚没有避着王子墨,让王子墨很是高兴。
林芷岚看完了账本,疑惑地问道:“这阵子生意很好么,怎得多出了一千两银子。”
王子墨闻言就嘚瑟了,得意地说道:“我入得账。”
“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赌坊嬴来的,就你给的十两银子做本钱。”
“久赌必输,往后别去赌了,咱们紧一紧,上心些生意,这钱很快就回来了。”林芷岚告诫道,她从没想过王子墨居然还会赌钱。
“别人是九赌十输,我呢,是十赌十嬴。”
林芷岚见王子墨拿出了两颗色子,随手一扔,便是两个六。
“你要几点,我就能扔出几点。”王子墨脸上满满的傲娇。
实践证明,王子墨是赌神,林芷岚看着王子墨变戏法似的给自己表演,她就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想来在兴元府,王子墨有太多的际遇自己是不清楚的。
“王子墨,你太神了,等咱们有钱了,开赌坊吧。”林芷岚看着王子墨,就像看金元宝一样。
“雕虫小技罢了,你这些才是大能耐,虽然我看不懂,但我知道这些很有用。”王子墨看了林芷岚算账一个时辰,哪里还有不懂的,不靠算盘,就能将那么繁复的账目算清楚,这绝对是高超技艺。
“想知道么?我教你。”
林芷岚手把手先教了王子墨认数字,然后是最简单的加减运算,王子墨对这些本就有天赋,很快就上手了。林芷岚大大表扬了王子墨,又教了她乘法口决表。
当王子墨念着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之间,林芷岚突然有种夫君养成的感觉,暗想自己不会是真有老牛吃嫩草的潜意识吧。
“你说的这个乘法口决表,真是妙不可言,岚儿,你的脑子里究竟还有多少奇思妙想,为何我永远都看不懂你。”王子墨弄懂了乘法之后,心中极度震惊。
这里是算盘的世界,一般人连最简单的加减都不会。比如说五个橘子两文钱,买二十个橘子一般人就是会二加二加二加二,平常的百姓,是掰着手指算的,数目大了就算不了了,所以王家庄卖粮,不得不请王子墨帮忙。
像王子墨这样的,便是用算盘,再大的数也不过是算盘上拨弄算珠,三下五进一,但这还是加减法,乘法,这世上只有最精于算数的算学大家才会一点皮毛。
林芷岚看着王子墨崇拜的眼神,犹豫了很久,说道:“子墨,有件事我想与你说,不过天晚了,回了家我告诉你,只是希望当你知道的时候,你别不要我。”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