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跟着那个被顾离称作“古里怪气”的家伙转过一个弯,出了方才的树林,一下子明朗起来。
再往前走,就到了半山腰一座庭院。先前的坡地只是山前的缓地,这庭院三面围着的是高耸入云的断崖大山。
与别处庭院不同,这院子竟是坐东朝西的。此地只有丰雾一行人进来时走的一个出口,这朝向正好,若是太阳过午,便能照得整个庭院金碧辉煌。
可这庭院竟是破败不堪,外头长满了杂草,那墙看起来也是摇摇欲坠,众人到时,那房上的瓦片还落了一大片,丁零当啷的声音,整座庭院仿佛一阵风吹过来便能轰然倒塌。
走近庭院,丰雾还好,在杂草丛里勉强露个头。顾离几个就不一样了,呆在草里就已经瞧不见人头了。
“这地方能住人?”顾离扒拉着周围的杂草,实在受不了了,抽出剑来一顿乱劈,嫌这里杂乱,拿草出气,后来直接横剑指着那人,“你是不是耍我们呢!”
“爱住不住!”那人撇下一句话,任顾离怎么气急败坏,就是不再搭理他。径自走到一处低矮的破墙,抬腿直接进了里面去。
“狗窝吧这是!”顾离还真没见过这么破败的房子,也不管口中之言说谁是狗……毕竟一会儿住的可是还有他们几个。
“休得胡闹!”顾离用剑拍着大水缸,水溅起到处都是。他一会儿仰天大笑,一会儿捻指骂人,一会儿拿剑乱劈,一会儿又躺地上打滚……有如一只山中跳脱的野猴,目中无人,连丰雾的呵斥也全然不放在眼中。
拔起插在地上的剑,蹬鼻子指着丰雾:“你以为你是谁呀!敢吼小爷!小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看剑——”
挥舞着长剑出其不意转身斩向身后一颗枯树干,用力过猛把剑嵌在了树干里面,任其如何出力就是拔不出来。
最后气呼呼地撒手,抬脚踹向剑柄,把剑镶嵌得更深了些,踉跄着“哎呦”一声摔到地上啃了一口泥巴:“呸呸呸!你是什么玩意儿!还敢抓小爷的剑,小爷扎死你!扎死你!”
摇摇晃晃爬起来对着树干一顿乱踢:“你跑啊!跑啊你!长能耐了是吧!敢躲小爷,我……”
“顾封羿!”
一个低沉又带有威力的声音灌入顾离耳朵,不自觉地抖了个激灵。顾离平白无故被吓到,很是不满,指着丰雾鼻子一步一步逼近来:“你算哪根葱,敢吓小爷……”
这行为无异于谋逆!
任何人都不敢出声,只惊叹于顾离怎么有如此大的胆子!接下来他还敢干什么?
顾离离得越来越近,丰雾出手握住他的拳头,无名指和小手指钳住那根伸得直直极不礼貌地指着自己的食指,手腕用力,扭得顾离吃痛,整个人无力地软了下来,翻过身,一掌劈于顾离后颈,劈昏过去丢给项逸。
顾离浑身乱糟糟的,泥巴、杂草、水渍沾了一身,比叫花子还要夸张,项逸嫌他脏,想躲又不敢躲,捡起跟棍子和贺古两人一起架着他。
丰雾唤过插在树干上的剑,剑飞回来,触到丰雾的手,震了一下,震掉剑身上的尘土和碎屑,露出闪着银光的锋芒,反手插回顾离腰间。
庭院豪奢,粉墙黛瓦,四处种满了花卉果树,其建筑又以木质居多,泛着淡淡的草木之气,与顾离看到的景象大相径庭。顾离所见全都是吃了那果子之后产生的幻觉,发作起来神志不清。
“啧啧啧,这小屁孩儿谁都敢骂呀!”那人翘着兰花指掩嘴轻笑,“定是平时被管教太严了借此机会骂你,活该!”
这阴阳怪气的样子,丰雾也不与他一般见识。
那人看丰雾没理他,偏偏要挑火:“这小孩说的可都是实话,平日里不敢说,现如今借着药性说了出来。我这里的东西就这么一个优点,吃了不说谎!”
丰雾还是不搭理,顾离什么性子自己又不是不清楚。对于自己的管教,顾离多多少少会有脾气,但也明事理。
倒是贺古,架着顾离一只胳膊走上前一步:“你给封羿下了什么毒!”
“哎呀呀呀,兄弟情深呐~”捏着兰指往脑后别了一小揪头发,“见光死!”
“见光死?你才见光死呢!”项逸没好气,顾离昏厥过去,整个人瘫软重如牛,架着他累得要命。
“真是笨!这毒叫‘见光死’。哦!不对,这不叫毒,吃了我种的东西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不能见日光~”那人说话习惯性拉长音上扬。
“管你见什么死,赶紧把解药拿出来!”
“解药啊?有有有!快快快,快进来!”说着,那人就跟欢快的小兔子一样跑向屋子里,热情地招呼着丰雾一行人进去,时不时还上演“回眸一笑百媚生”,丰雾实在忍不得这种“互动”,还是拉过他走在一旁,让项逸和贺古与那人周旋去。
这人言行举止都透着古怪,说起话来又是“童叟无欺”,真叫项逸又恨又得跟上。
进得会客厅,桌椅摆放不似寻常所见那般方方正正的,而是绕着中间的大树根圆圆地摆了一圈,椅子上还垫有松软的动物皮毛,就连地上,也铺满了毯子,一片雪白。那人站在正中央,白上有黄——就像一个打破了的鸡蛋……
“来来来,把他放下!哎哎哎……这里这里!”项逸正要把顾离放到椅子上坐着,却被那人拦下,两下推开身旁的椅子,用脚点点地,示意他们就把顾离丢在地上。
项逸左看看丰雾,右看看绝尘,没人发话,他就照做了。
然后静静地看着那人撩拨自己的衣衫,以为他能掏出点什么灵丹妙药,可他竟把脚伸了出来,放在顾离鼻子下晃了晃,好像这样又不够过瘾,竟然把脚趾头放在顾离鼻子上搓来搓去,最后还要把脚趾头往顾离鼻孔戳进去!
丰雾神情平静,倒是把两个少年吓得不轻,看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贺古甩甩头清醒了些,一把抱住他的脚拉开:“你干什么呢!”
“救人啊不是?”那人被抬起一只脚甚是无辜,左右摇摆,赶紧扶着贺古肩头,别摔喽!
项逸清清嗓子:“哪有你这样救人的!来来来,你闻闻我的试试?!”说着就要脱鞋,那人听了一阵恶心,生怕他脱了鞋,急了,顾不上自己要摔,赶紧拉开他那只把在靴子上的手。
“你那大汗脚能一样?!你看他这不是要醒了!”
“我看那是被你臭醒的!”
“胡说!你闻闻臭不臭!”说着,借着还在贺古怀里的那只脚,一下子用力跳起来,整个人骑在贺古身上,伸出另一只脚给项逸。
这一下把项逸气得肝火旺盛,从靴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那人以为要割他脚,赶紧缩回来。
项逸把匕首丢在地上,弯腰抬脚一下就抽掉靴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到那人面前:“嘿嘿嘿嘿……”
吓得那人花容失色,连声尖叫:“啊啊啊!啊啊——”从贺古身上下来,跑得离项逸三丈远……
丰雾始终看着不说话,皱着眉头屏气凝神——这脚着实是臭……
绝尘也不禁掩鼻,露出难以形容的神色。
项逸得意起来,哈哈大笑,瞧见绝尘的动作,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真有这么臭?想着,将信将疑提起自己的靴子闻了一下,“呕~”
“嗯……”这味道果然连自己都嫌弃,但是好像还好吧?算了算了,赶紧穿上,不然怕臭到了姐姐。
“改日要带他去看看鼻子。”待味道散去,丰雾与绝尘私语。
“治治脚气倒是真的。”绝尘才将手放开。
“嗯,也对。”顿了顿,丰雾补充道,“平日里不爱干净。”
“嗯,没人说他,邋遢了些。”
“要说。找个人说。”
“阿临可有人选?”
“暂时还没有。”
“有了给我说一声吧。”
“好。”
“呕……”顾离还在睡梦中,眼皮没掀开,眼珠子倒是在乱动,整张脸挤在了一块儿,好似苦痛缠身难以忍受,终于一口气上来就吐到了白毯子上,腹中空空,也就吐了些苦水。
“哎哎哎,你别!”那人捏着鼻子十分着急跳来跳去,“我的白毯毯啊!啊——”眼眶红红的,可是心疼死自己这些白白净净的东西被搞成这样。
“封羿,你醒啦?”顾离眼神迷离,贺古把他扶起来坐到椅子上。
“好臭……”顾离翻着白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反正就是有种反胃的感觉。贺古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也都尽数吐了出来,惹得三丈远那人心如刀绞。
项逸瘪着嘴挠挠头,想起来又把手放到鼻子底下闻一闻,心想:真有那么臭吗……
忽然又大喜:“我说什么来着?就是臭醒的,你还嘴硬!”
“你你你你!”那人叉着腰气势汹汹走回来,“那是本公子的……”看项逸动了动脚,瞬间没了脾气,摔下一句话:“本公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连昕……连昕!”顾离有气无力地喊着。
“哎!”贺古又给顾离倒了一杯茶。
“他们吵什么呢?”
“没、没什么,嘿嘿,你喝点。”
“唔……”喝到一半,顾离突然想起什么,整个人从椅子上滑落跪了下来,半杯茶倒在了毯子上,看得那人浑身发抖!
“三、三叔……我我我我……刚才!”面色有些难看,刚才是不是骂了王爷?好像记不清啊?
“昏了而已。”丰雾不追究,糊弄过去。
“啊、啊啊?昏了……而已……吗?”看向贺古,得到了肯定,摸摸下巴缓缓起身。
“你你你!你给我洗干净我的白毯毯!”那人冲上来揪着顾离,弄得顾离莫名其妙,不去追根问底,直接说话噎人:
“小爷洗成别的颜色去!”。
“你你你你!你们!哼!”气呼呼地找个位置坐着,谁也不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