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来脸上的浮肿都已经消了,身上的伤口的也已经结痂,额头上当日磕破的地方留下一个小小的粉色疤痕,蔷薇望着镜子里的小人儿,皱了皱鼻子。
花娘见她对镜子发呆,笑道:“你每天都要对着镜子看上一回,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只要按时涂药,花娘跟你保证,一点疤都不会留下的。过来,花娘陪你下棋。”蔷薇自从受伤后也不像是平日一样调皮了,只是每天不是拼命地弹琴、练字、看书、打棋谱就是对着镜子若有所思,这反倒让花娘不习惯了。
棋盘上摆了一局残局,蔷薇熟练地把棋子捡出:“花娘,你执黑。”
“先下手为强,小薇,你可要当心咯。”花娘玩笑道。
蔷薇晃着小脚丫得意洋洋:“让你三子。”
跟花娘下棋,蔷薇游刃有余,也就没有十分专心,一分心,便觉得背后结痂的伤口开始痒了,伸了手就要去抓。
花娘一巴掌拍掉她的手:“不许抓,你不怕留疤么?”
“花娘,你说我那天怎么那么倒霉啊?偏偏碰上了那个恶女人,不是说她向来都不往后园那边去的么?”蔷薇嘟起嘴巴抱怨。后园住的是楚正义的姬妾,大少奶奶自恃身份是向来都不踏足的,蔷薇在楚家大宅难得地循规蹈矩,偏偏跑出去一次就撞上了她。
花娘看着那张稚气十足的小脸,叹了口气:“那天是有人故意引大少奶奶过去撞上你的。”她要如何跟一个才八岁的孩子解释人心险恶?
蔷薇也怀疑过,只是之前略略想了想,便觉得自己多心了。楚家大宅她是第一次去,人都不认识,又有谁想置她于死地呢?可是那天的事情也未免太过巧合了。现在连花娘都这么说,一定是八九不离十了。
“那花娘是怎么知道我有危险的?”她记得那天花娘匆匆赶来时,指甲上的丹寇才补了一半,花娘爱美,决不会这样就出门。
“是一个侍女跑过来告诉我的呀。”花娘盯着棋盘上的棋子,随口答道。那天那个侍女的举止很奇怪,素昧平生的蔷薇挨罚,她表现得太过关心和焦急。
那大少爷楚兰轩的出现也不是巧合咯?是谁在暗中帮助她呢?
楚兰若么?蔷薇摇了摇头,随手落下一子,那个大坏人,摆明了是放羊吃草,他顶多会在她被伤得体无完肤之后施舍点药给她疗伤,当然,从不忘冷嘲热讽几句。
那又是谁想害她呢?是害死她娘亲的凶手?还是……蕊娘?
蔷薇被她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蕊娘,怎么可能呢?她是那么温柔的人啊,笑起来那么像娘亲。
花娘蕊娘两个人说是楚兰若的侍妾,花娘却是万事不管的,园里真正有实权的是蕊娘,姑娘们的事情都是蕊娘一手处理,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是简单呢?她果然是太天真了。
“花娘,蕊娘姐姐她是什么时候来这个园子的?”一旦怀疑的种子着了床,蔷薇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蕊娘啊……说起来她还是从楚家大宅出来的呢。她本是大少爷从外面买回来的,那次铁了心一定要纳她为妾,跟大少奶奶闹得不可开交。楚家老爷怕大少爷夫妻失和,就把蕊娘给爷了。”花娘摇了摇头,楚正义这种举动确实是太过荒唐。一个外头买来的女子,怎么处置都好,为什么偏偏要送给楚兰若?这不是故意挑唆兄弟不和么?
啊……原来蕊娘跟大少爷暗通款曲也是情有可原的,他们本来就是被生生拆散的呀。没想到楚兰轩还是个痴情人,都追到这来了,想到楚兰轩,蔷薇便不舒服,她讨厌那个人,讨厌他居高临下的态度,只是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丫头。
“啊……不行了,头疼。”花娘突然哀叫了一声,“小薇你自己玩吧,可能昨天受风了,我要去睡一觉。”
蔷薇仔细看了看棋盘,冲花娘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她每次都是这一招,一见形势不对就找借口开溜,输了就输了嘛,又不是多没面子的事。
没有人陪她,只好自己打棋谱玩了,咬着手指对着一局残局许久,她突然眼睛一亮,兴冲冲地奔了出去:“楚兰若,楚兰若,陪我下棋吧。”她拽着这个美丽少年的衣角,“我这次绝对能赢你。”
楚兰若挑了挑眉毛,扫了一眼她摆出来的残局,不置可否。
“怎么样?你怕输?”她叉着小手不怕死地挑衅。
楚兰若一手执白一手执黑,三两下就摆出了四五种破解方法,其中一种,正好方才是她苦思冥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法子,他手指轻摇,戳了戳她圆嘟嘟的小脸,丝毫不理会她大受打击的表情:“以后不要拿书上的残局来找我,那些我都玩过了。”
这个怪物!谁没事把书上所有的残局都解一遍玩的,还能想出这么多种解法。蔷薇不自觉地嘀咕。
“因为无聊。”楚兰若很无辜。
蔷薇可爱的小脸上满满地写着难以置信与挫败,那得是有多无聊啊!
可是她也很无聊啊,拉着他的衣袖晃呀晃:“你不跟我下棋,就没人陪我下了。”没人陪练,光靠自己打棋谱怎么能有进步呢?
“我为什么一定要陪你下棋?”
“你闲着也是闲着呀。”
对着他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大概也只有她一个人了吧!楚兰若轻轻一笑:“你可以到文苑找人陪你下。”
蔷薇眼睛一亮:“太好了!”出云国的素来重文轻武,是名符其实的诗礼之国,各州府县无论地方大小,随处可见的就是供士子集会交流的文苑。天文地理、经济民生、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都有人讨论,在那里聚集的都不是俗人,当然文苑最大的好处就是它并不自命清高,即便你没念过几本书,只要你能言之有物,仍然会受到欢迎。到文苑去与人交流这是一种很好的学习法子,更重要的是,这也意味着楚兰若允许她随意外出了。
“不要高兴得太早,还有一个条件。”楚兰若向来见不得她开心,总会适时地泼冷水。
蔷薇皱皱鼻子,一脸郁卒:“什么条件?”
“多学一样东西。”
“学什么?”她满脸戒备。
“学医。”
蔷薇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只差没摇尾巴了:“楚兰若……可不可以不学?”她参加大比又不考医术。
“公平交易。”楚兰若吃定了她会答应。
蔷薇扁扁嘴巴,算是屈服了:“那谁教我医术呢?”
“你说呢?”
蔷薇托着腮帮子叹气,楚兰若这个怪物,除了生孩子,他还有什么不会的,没关系,反正她已经被打击习惯了。小嘴里还不忘记嘟囔:“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到你这个年纪肯定能学得跟你一样好,不,比你更好。”
“那我就拭目以待啦。”楚兰若漫不经心的口吻,摆明了是看不起人。
蔷薇正要反击,却听到外面蕊娘的声音:“爷可在?”
果然是穿着一幅湖绿百褶裙的蕊娘走了进来,看到蔷薇跟楚兰若两人坐在临窗的长塌上,抿着嘴角笑:“原来小蔷薇在这里。”
“蕊娘姐姐好。”蔷薇乖巧地叫人。
蕊娘含笑着点了点头,遂对楚兰若道:“爷,眼瞧着百花节就要到了,我想让园子里的染香和锦画去试试。”所谓的百花节是各花楼教坊特定的节日,不外是各家最出挑的花魁斗上一斗,博个名声和人气。她说得谦虚,谁不知道,这百花节却是写意楼的独角戏,其他的花楼不过是陪衬,荀阳城中早就有人翘首盼着今年的写意楼会有什么样的天姿国色了。
楚兰若斜斜地靠着大迎枕,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就这样吧。”
“还有彩影她们几个,我的意思是先去楼里当几日清倌人。”也就是说要放一批姑娘到写意楼里去了。
“你决定就好。”楚兰若漫不经心道。见蔷薇正在摆弄桌子上的一套茶具,显然没兴趣他们在说什么,手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引得她怒目而视:“喜欢?”
那茶具小巧精致,更难得的是通体都是透亮的天青色,晶莹雅致,恰到好处的裂纹又让那茶具显得更具纹理和层次感,灵气十足。蔷薇点了点头:“它很漂亮。”
“喜欢就拿去吧。”那是一套青窑中的珍品,千金难求,这个败家的大少爷完全没有想过他随手赠出的东西能抵得上写意楼一个花魁的身价了,连向来沉稳的蕊娘也不由得咬了下唇。
小丫头却不领情:“我只是看着欢喜,要那么多茶具做什么?”
楚兰若浑不在意,闲闲地倒了杯茶递了过去,那天青色的茶杯流转在修长漂亮的指尖异常地赏心悦目:“说得也是,给你也是暴殄天物。”
茶水馥郁清香,是上好的君山银针,旁人只看到楚兰若给蔷薇端茶倒水,宠溺入骨,却不会知道,那茶里参了适量的毒药。
蔷薇端着那漂亮的杯子,皱了皱鼻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下去。
楚兰若这时候才看到蕊娘还坐在对面的绣墩上:“还有事?”
“爷……玉清出事了。”
蔷薇倒吸了口冷气,瞪大眼睛望着蕊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