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比起仍在大学生的金木,眼前的这位要高大和稳重太多,身上再也不见半点校园气,反倒被社会和职场打磨地愈发内敛,却始终是温润舒适的……的确能配得上“男人”这两个字。
“弥”这个称呼……应该是那位小男孩的名字了吧。
他步子迈得极大,加上那声惊呼,应该是非常担忧的,但在对上晴什目光的瞬间还是礼貌地点头致意,文质彬彬地,晴什刚好回礼那位就已经快速到达了这边。
他边说边屈膝蹲下,“谢谢你刚刚救了弥,我是……弥的哥哥。”他只是摸了摸弥的脑袋,笑着提醒,“弥,跟姐姐说谢谢了么?”男人并没有急着去检查伤势,显得非常克制。平和的目光几乎一直落在晴什身上,并不会让后者有被忽视排斥的感觉——
他看到这位少女将弥保护得很好,应该不会磕到哪里;二者这样做,直接忽略这位救命恩人的感受会很不礼貌……那就太过分了啊。
见到亲人也让弥从无措的惊慌中缓过来,“雅臣哥……”他喊着兄长的名字,便整个人扑入雅臣怀中,用绵软的声音道歉,“我好像闯祸了……”
雅臣被小孩子这种单纯的思维方式逗笑了,但为了让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不得不摆出一副严肃的姿态,声音却还是温柔的,“你也知道啊,弥。”
弥之前面对晴什一直克制在自己想哭泣的情绪,在面对亲人时这种软弱的情绪则不需要掩饰,泪水瞬间在小鹿似的眼睛里汇聚打转,随时都会落下。雅臣马上把他抱住,并拍着后背安慰道,“好了,别哭了弥,弥可是男孩子啊,哭哭啼啼可不是男子汉的行为,而且……”他把嘴凑到弥耳边,低声提醒说,“刚刚救了弥的那位姐姐一直在看,再哭说不定就要被讨厌了……”
“不、不要姐姐……姐姐讨厌弥啦——”弥努力止住马上要落下的眼泪,用手胡乱地摸着,猛地回头却看到身边空无一人,泪腺再次崩溃但想起兄长的“教育”,只好眼泪汪汪地控诉,“没……没有姐姐……呜呜呜——雅臣哥你骗我……骗我……”
雅臣掏出手绢为弥擦脸,“没有骗弥哦,姐姐就站在弥后面,只是弥没有看到而已——”擦完脸,他直接把弥抱了起来,“走了,我们去看看那位哥哥,弥也要跟他说‘谢谢’哦。”
晴什一直都担心金木的情况。在男人出现前就想过去看看的,但擅自离开未免太不礼貌……后来这对兄弟忙着“叙旧”,她也正好借机离开。
还记得她转身时,男人还朝自己温和的笑笑,仿佛在说——“去吧,这里有我”。
但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金木不可避免的浑身湿透,落水时他似乎没有调整好呼吸,有些水呛到了气管里,现在正艰难地咳嗽着——晴什心情稍微有点复杂。
如果金木不推她那一下,那么现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她比金木更早的注意到乱冲的男孩,甚至已经做好了拦阻的准备,她不可能落水的,除了被撞一下可能会……有点疼。
金木的行为完全是弄巧成拙。
但无论如何都是出自好意的、想帮助她的、还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无法去指责他。
晴什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不要告诉他真相好了。
“金木君。”
金木咳的差不多,抬头就见晴什站在岸边注视着他,并递出手说,“把手给我。”
喷泉的水沐浴着日光,将另一边的晴什描摹地宁静美好,细碎的水珠四散地落下却也不可避免地洒到她身上,连红发都胧了一层薄薄的绒光。
要被打湿了……绝对不行!赤司小姐可是女孩子,衣服一但湿掉绝对会……
“赤司小姐,请让开……咳咳——”金木喊道,因为用力过猛再次被呛到咳嗽,“我一个人也可以……咳咳……上来……”
晴什却维持着伸手的动作岿然不动,温柔地催促,“快一点,金木君。”
就是僵持到底的意思咯?
金木只得任命的划开水往晴什的方向走,他正处在偏前的位置,走了几步忽然瞥到后方浮在水面的皮球——
“赤司小姐,请等一下。”说着,他又往回走要去捡球。
……良善到麻烦的男人。
晴什心想,衣角就被人从后面扯了扯——是弥。刚刚才哭过的眼睛还有些红红的,被泪水洗涤后却更显纯粹明净,现在却弯起朝晴什展露出乖巧可爱的笑。
“雅臣哥已经过去了,所以姐姐的那位朋友一定会没事的。”晴什弯腰看他,因而垂下的手恰好被弥拉住,他兴奋地指着喷泉的另一头,“啊看——就在那边!姐姐,我带你过去。”
晴什被弥带了过去。
雅臣稳稳地接住金木抛出的皮球,现在正拉住金木的手,让后者借力上岸。见到自家兄长,弥显得很高兴,假模假样地敬了个礼,“弥已经把姐姐带到了哦——报告!任务完成!”
看来一切都是这位的授意了。
雅臣回头跟弥招了招手,看到旁边的晴什又是点头一笑,礼节周到得无可挑剔。反观他身边的金木,低下头完全不敢看晴什的眼睛。
不用问晴什也知道,金木一定是觉得此刻的自己太狼狈不好意思让晴什看,还有可能是因为被水浸透露出的身体不够结实高大?……但他本来也只比晴什高了五公分而已啊(170cm)……
晴什忍住了发笑的情绪。
“只是弄湿了而已,身上稍微摔得有点痛,但应该没有哪里伤到了,过两天就回好……”是金木在说话,“没关系的,不用那么……”
“不行。”雅臣的声音温润,涉及人身安全又难得较真的,视线在金木所有露出的皮肤上游走巡查了一圈,最终低声建议说,“还是应该做个全身检查,才比较让人放心。万一真的磕伤了某个难以发现的地方……就不好了啊。”
弥凑到雅臣身边,眨着大而亮的眼,帮衬着自家兄长,“是呢是呢——有一次弥的牙齿被虫蛀掉了,弥很怕痛一直不给雅臣哥拔,然后弥更痛了。所以……绝对要听雅臣哥的话!”
他用那只稚嫩的脸说如此一本正经的话,喜剧效果极强,雅臣作为当事人的雅臣笑了笑,金木啧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弥只好去拉晴什,“姐姐姐姐,你说对不对呢?”
看到晴什,金木再一次不自觉低头把自己缩起来,“赤司……小姐。”
晴什低声问,“下水的时候有撞到哪里么,金木君?”
“没有,只是落在水里。”
大量的水对坠落的人而言,也算是另一层的保护——
“真的没有?”
晴什又确认了一遍,换来金木肯定的摇头。
“那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还没能金木长呼一口气,又听到晴什话锋一转,“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这位……先生——”
她扭头看向雅臣,微微弯腰,“能请你送我们去医院么?”
“没有问题。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雅臣摸了摸弥的头,迎上晴什的注视,“是我没有看好弥才间接导致了事故的发现,说起来,更应该感谢你们才是……”
专业卖兄卖自己的弥却忽然出声,“为什么要去医院?雅臣哥就是医生啊……弥每次身体不舒服都是雅臣哥帮忙治好的哦,医院要打针……那么粗的针就对着弥的……打下去,好可怕——”
“弥——”雅臣马上捂住弥的嘴,跟那两位解释,“我的职业是小儿科医生。”
晴什并不纠结与这个“专业不对口”问题,她笑了笑对雅臣愿意送他们去医院表示感谢。回头又去问金木,“想去医院吗,金木君?”
金木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喷嚏就打了出来。
他浑身湿透,衣服黏在身上几乎透明,所以一直都是半坐在旁边的台阶上,用手将自己环住才避免暴露太多,可顶着这么大的太阳还是有些着凉了。
大意了。晴什皱眉。
而旁边的雅臣也细心地注意到,他立刻道歉,“是我疏忽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和弥的家就在附近,这位先生可以过来先把湿衣服换了,实在不想去医院的话,我可以帮忙检查……”他停下做了片刻的斟酌,笑容恰到好处,“……只是可能没有外科那么专业。”
金木连忙摆手拒绝,“不、真的不用了——我真的没有事,是赤司小姐……”太小题大做了呢。
而且……让赤司小姐去你们家,也是绝对不可以的。
虽然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成熟稳重,甚至比很多男生、比自己……这样的赤司小姐都要来得优秀太多。可这样的赤司小姐始终都是女孩子啊……是女孩子的话,去陌生男人的家里实在是太危险了!不是要践踏眼前这个叫“雅臣”的男人的好意——只是克制不住地担心。
他都不愿带赤司小姐去自己家,现在又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小事”……
我想保护她。
纵然我的方式看起来很蠢、很不管用、甚至还可能弄巧成拙地反倒把自己弄得非常狼狈,但我始终想保护她啊、保护这样……包容我的软弱和无能、会将我温柔对待的赤司小姐。
晴什忽然抬头,“有多近?”
雅臣愣了一下,“朝东边一直往前走,走过去大概需要花六、七分钟左右……”
之前就注意到这位瞳色特殊了,但她一直都是稍稍眯起、嘴角带笑,趁得那双眼睛染着几分奇异的温柔,现在看来……都是错觉么?
那一刹那耀眼地仿佛可以撕碎一切,叫人无处可逃!
但她现在,又柔和地和先前无异。真的……是错觉么?
“那么……”晴什附身,不再是那样象征性地弯腰,她毕恭毕敬地九十度鞠躬,“麻烦请给金木君一套合适的衣服,顺便也请检查一下他是否有受伤。”
“好的,没有问题,请跟我来——”
“谢谢。”
金木被赤司伸手拉起来。晴什却不顾金木的抗拒牢牢地拉住他的手跟上雅臣和弥的脚步,金木挣脱不开只能,急急地叫道,“赤司小姐——”……怎么可以答应啊,赤司小姐?
“安静。”晴什打断他,言辞里的厉色让金木不禁闭嘴,同时她回过头来,仅露出半张线条柔和的脸……和那只深邃缱绻的红色瞳孔,她笑了笑——
“你真的想生病么?是啊……这样一来顶着‘为救我而受伤’的理由,我就不得不对金木君心怀感激了,因此我们的关系也将一直以这种关系维持下去……”
晴什喉咙口发出一声低笑,意味不明,“嗯,真好。”
随着晴什的一字一句,金木的眼睛不停睁大,情绪矛盾到了极点,但对上那只红眸所有反驳不甘的情绪又在瞬间被镇压,漫天的无力感接着涌来……
最后那句轻嘲的话,又让他瞬间清醒!——是在用这种方式打消我的……不安和担心么?
不再是被拖着,金木主动跟上晴什的步伐。
湿衣沾身的黑发男子光低头还不够,他甚至用空闲的手捂住自己的双眼,仅露出一条缝开始看清脚底的路——必须要藏好!不捂住的话……就要、就要……
“太温柔了啊……赤司小姐。”
晴什听到了金木语气里的哽咽却没有戳破。
“你在说什么呢,金木君?”她语气淡极,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嘴角和眉梢却是不可抑制地、愉快地翘起,“……温柔的人分明是你才对吧,金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