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椅子上的黑影猛地一颤,脱口惊呼道:“是谁?”听口音正是吴漫霞,她这一呵斥低沉冷峻,与当日疯癫时说话口气全然不同,柳悦清更是了然于胸,他突然反手关上窗户,冷哼一声,沉声说道:“是我,吴夫人记不得了?”
夜深之时,柳悦清又将窗户掩上,整间屋子顿时漆黑一片,吴漫霞无法看清柳悦清的相貌,愣了一下才说道:“你是那位大人?”
柳悦清心中一动,暗道:“大人?难道是那个人?这个吴漫霞果然有问题,看来需耍些手段才行。”他变了个口音说道:“正是老夫,想不到你还记得老夫,难得难得。”这几句话说得嘶哑低沉,仿佛一下子老了数十岁。
吴漫霞全身又颤抖了一下,只听她说道:“你这次来又是干什么?听说上次你差点把我二弟杀了,今天难道是……你说过只要我听你的吩咐,你不会对吴家出手的。”
柳悦清又是心中一动,心念转得飞快:“差点杀了吴惊云?果然是那个老贼,吴惊云受困于寒山寺中的事吴漫霞得知了?”口中却不停顿,沉声说道:“寒山寺的事情过去许久,吴惊云毫发无损,当时老夫不过是要杀两个毛贼,吴惊云不听老夫劝告,这才惹怒了老夫,只不过想到……如今也算了,事情既然已过去,老夫也不想追究。”
吴漫霞冷冷说道:“既然如此,你此刻来此见我又有何事?这十多年来你只不过在我面前出现过三次,每一次都是大事到访,今日还有何事吩咐?”
柳悦清不能让吴漫霞看出破绽,但见他在屋中来回踱步数圈,哼了一声,开口说道:“听说有个叫柳悦清的小子前来查询当年吴家血案,竟是寻到了这里,你们吴家何时与这些江湖门派牵扯到一块了?”
吴漫霞哼了一声,说道:“还不是你们这几个干的好事,吴家素来和武林人士毫无瓜葛,你们却用这种恶毒的手段,让我吴漫霞装疯卖傻十多年,我二弟更是踏入江湖练了武功,姑苏凤展原本仅仅是做生意买卖的,如今倒好,深陷江湖泥淖,你们这些人神通广大,为何要如此挟持他人?天下门派众多,偏偏选中我们做绸缎的姑苏凤展,既然你这位大人今日来了,我吴漫霞也豁出去了,就算这条性命不要,也要问个水落石出。”
柳悦清心道“不妙”,吴家事情他只知皮毛,再作深谈定会破绽百出,是否要此时显露身份?柳悦清心念一转,已定了主意,当下说道:“小琵琶人呢,听小铜铃说她许久没来这里,难道是被夫人辞退了?”
吴漫霞原本还坐在椅子上,柳悦清此言一出,她顿时一跳而起,大叫道:“你是谁?你不是他?你究竟是谁?”突然转身往门口扑去。
柳悦清身子一晃,从吴漫霞身旁掠过,挡在门口朗声说道:“在下柳悦清,曾和吴大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夫人既然并未疯癫,应能记得在下这个人物。”
他这时口音变回清澈通透,吴漫霞倒退了一步,惊叫道:“是你。”柳悦清说道:“在下原本并无扮作他人之念,不过如今歪打正着,能令吴大夫人口吐真言,可知在下行了一步妙棋。”
正在此时,房门突然咿呀一声打开,小铜铃举着火烛走了进来,只听她急切地说道:“夫人,夫人,我听你惊叫了一声,可是出了什么事……”突然间她张口结舌,愣愣盯着房间内的柳悦清,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吴漫霞轻叹一声,说道:“小铜铃,你先出去,我有话和这位柳公子说。”小铜铃更是一双秀目瞪得硕大,惊讶得难以复加,结结巴巴地说道:“夫人,你的病……这是……好了?”
借着烛火光亮,柳悦清见吴漫霞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便开口说道:“小铜铃姑娘,在下从南疆得知一法,或能治疗吴大夫人的病症,此时正是治病关键时刻,还请姑娘暂别打扰,不如回屋休息,明日一早,便能得知在下此法是否妥当有效。”
小铜铃恍然点头,说道:“还是公子高明,原来你是在替夫人治病,小铜铃不该来打扰,夫人,小铜铃这就退下了。”向两人裣衽一礼,便退到了门外。
柳悦清关上房门,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回头淡淡一笑,说道:“如此便能暂时瞒过夫人假装疯癫之事。”
吴漫霞凝视了他一会,突然叹道:“你究竟是谁?我装疯卖傻十多年,我二弟在我身旁十多年也不曾察觉,你不过只区区见了我一面就看出了破绽,吴漫霞实是难以置信。”
柳悦清摇头说道:“在下也看不出破绽,当日匆匆一会,在下对吴大夫人疯癫病症毫不怀疑,也曾在小琵琶面前大倒苦水,吴家血案知情者只有大夫人你一人,当时着实令在下无从着手。”
吴漫霞讶然问道:“公子今日显然有备而来,若不是怀疑吴漫霞装疯,又怎会偷偷前来见我。”
柳悦清笑道:“此事在下倒是要谢一人,便是在下方才假扮的那位大人,当日他一时疏忽,说了一句话,却让在下听出了破绽。”他盯着吴漫霞说道:“吴大夫人口中所言的大人是否就是月落乌啼的帮主?”
吴漫霞一怔,随即摇头说道:“我不知此人的来历,他从未提起过,我只知他是做生意的人,据说家财万贯,也算是一方人物。”柳悦清皱眉说道:“生意之人?难道他不会武功?”吴漫霞想了想说道:“应该会有些武功,他来过这里两次,都是神不知鬼不觉,除我之外没人得知,和公子如今颇为相似。”
柳悦清点了点头,说道:“那应该就是那位帮主不假了,当日在下和这位帮主在寒山寺内照过一面,这位帮主欲斩杀我而后快,而吴惊云兄却是一路护卫相护,令这位帮主的手下束手无策。当时不知是何原因,这些人对吴惊云兄颇有照顾之心,都是不愿对他下杀手,而后这位帮主身受重伤,恼羞成怒,才下令杀人。”
吴漫霞叹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那位大人是这位帮主无疑,想不到当年他说不杀我门吴家一人,如今却又反悔,人心果然难测。”
柳悦清说道:“在寒山寺中,这位帮主顾此失彼,情急之下才失言一句‘杀了吴惊云也无妨,吴漫霞那里老夫自会前去解释。’,既然吴大夫人已疯,他又何必前来解释,他若要来夫人这里解释,其因只有一个,便是吴大夫人其实并未成疯。”
吴漫霞大悟说道:“因此你便知道这位见过我数面的大人就是这位……帮主?”
柳悦清颔首说道:“连自己亲兄弟都要瞒过,这位月落乌啼帮主却是了然于胸,在下猜测一番,恐怕是这位帮主要你装疯,他若非此事元凶,也该是关键人物之一。”
吴漫霞沉默不语,默默地走到柳悦清身前,突然双腿一曲,跪在地上,泣声说道:“公子如此能人,定是神通广大的老神仙下凡,还请你大发慈悲,救救吴家,吴漫霞在这里向你磕头了。”说罢,连磕几个响头,这才抬起头来,月色朦胧间,她的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柳悦清吃了一惊,急忙伸手将她扶起,劝慰说道:“吴大夫人有事不妨慢慢说,在下若能相助,定然不会推辞。”
吴漫霞抹了抹脸颊,将自己的椅子挪了过来,请柳悦清安坐,柳悦清执意不肯,推辞几下,吴漫霞这才作罢,眺望窗外波澜不惊的太湖湖水,满怀惆怅地说道:“这十四年来,我无时无刻装疯卖傻,生怕给他人看出了破绽,此时能在他人面前恢复我本来模样,才知如正常人般才是人生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