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落笙哈哈笑道:“老夫有时说话口无遮拦,贤侄别介意,我这一把老骨头,动手没力气了,改日和你爹爹相会,痛饮几杯不醉不归。”柳悦清说道:“望能幸如前辈吉言……”耿落笙一摆手,打断他说道:“贤侄,我和你爹爹交情不浅,所以称你一声贤侄也不为过,贤侄却一直叫我前辈,老夫听得好生刺耳,不如换个称呼。”柳悦清一呆,随即恍然笑道:“是晚辈……小侄失礼了,耿伯伯这般说法,小侄恭敬不如从命。”耿落笙哈哈大笑,不住点头,耿沧柔也是满脸笑意,说道:“你们二位套好近乎了,也该歇息一下,都是伤重之人,当务之急是养好伤势,爹爹,你这么大笑,更对内伤不利。”耿落笙笑道:“你这丫头,不出嫁管着爹爹,出嫁后这么管丈夫,看哪个男人敢娶你?”耿沧柔一跺脚,起身嗔道:“爹爹又胡说,女儿走了。”将柳悦清一拉而起,转眼便出了书房。
两人漫步庭院,耿沧柔螓首微垂,并未言语,柳悦清四下张望,见四下张灯结彩,装饰好生喜庆,心中一动,忖道:“听闻是耿沧绣数日后定亲,却不知对方是哪个名门子弟?”好奇心陡起,便开口问道:“耿姑娘,在下……”耿沧柔突然打断他的话,轻摇螓首说道:“柳少侠,你已经称呼我爹爹为伯伯,难道还唤我姑娘不成?”柳悦清心神一震,见耿沧柔盈盈浅笑,明眸深邃,凝视着自己,脸上表情神秘莫测,不禁呆了一下,才明白对方言下之意,俊脸一红,说道:“姑娘淑雅端庄,小生岂敢对姑娘不敬。”耿沧柔眼神一转,显露出一副颇不以为然的表情,娇声说道:“既然觉得失敬,那就称我做姑娘罢了,唉,柳家大公子果然眼界高深,看不起我这个丑丫头。”说着,脸上露出凄沧神色,连连哀叹。
柳悦清没料耿沧柔脸现凄然,一副伤心欲绝之色,这一下他也乱了方寸,急声说道:“在下并无此意,耿姑娘万万不可多想,只是,只是……”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耿沧柔沉沉脸色,说道:“柳少侠今年贵庚?”柳悦清将生辰八字说了出来,耿沧柔颔首说道:“柳少侠比我小了有一岁有余,那小女子就不客气啦,叫你一声柳贤弟了。”说着扑哧一声,忍俊不止,娇笑起来。
柳悦清无奈之下,只得作揖说道:“小弟参见柔姊姊。”耿沧柔一时端庄娴静,一时调皮狡黠,令柳悦清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看着对方,一时思绪万千。
此时庭中无人,两人言笑不禁,更觉亲切,走过庭院,耿沧柔娇躯斜倚在一扇厢门上,盈盈浅笑盯着柳悦清,柳悦清被看得倒有些不好意思,俊脸一红,忙不迭地轻咳一声,说道:“贵府文定之喜,恐怕要张罗一番,定是热闹非凡,不知对方是哪位大英雄?”耿沧柔说道:“清弟可知淮阳凌府?”柳悦清一听“淮阳凌府”四字,顿时心神一震,暗道:“难道是凌烛明?”急忙说道:“那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岂有不知之理。”耿沧柔笑道:“我们耿府先祖和淮阳凌家的前辈百余年前便有深交,数代先辈中结为秦晋之好的不少,后来到了我祖辈父辈时,两家都是男子并无女子,就无法成为亲家。如今又有了两位姑娘,依祖先心愿,我二叔有意把二妹许配给凌家二少爷,只是二妹不是江湖中人,原本担心两人脾性不一、无法和睦,没料到两人甫一认识便情有独钟,耿家上下便也安心许多。”
柳悦清更是震骇,“凌家二公子不就是……”他不敢细想下去,只得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耿府如此大名气,谁敢对耿家二小姐无理。”耿沧柔摇头说道:“此言差矣,男女嫁娶应是情投意合,倘若强拿威名压迫对方,恐怕对方还未成新郎倌就被吓跑了。我只担心二妹和我们这等江湖草莽不同,她是大家闺秀,未曾练过半点武功,更不曾沾染半分江湖习气,而凌家公子却是大江南北终日奔走,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两人境况大相径庭,难免会有些顾虑。”柳悦清有些讪讪地说道:“耿姑娘说的是……”
耿沧柔急忙纤手一抬,打断他说话,皱着秀眉说道:“不对,不对,怎么这么快就忘记了。”她把“忘记了”三个字说得异常响亮,柳悦清顿时失声笑道:“是小弟失言,耿姊姊说的是……”他也将“耿姊姊”三个字提声道出,说罢,也不禁有些忍俊不禁,笑了一下,才说道:“姊姊说到现在,还不曾告诉小弟,这位凌家公子究竟如何称呼?”
耿沧柔说道“我也糊涂了,他叫凌烛明,这些年来凌家人丁渐稀,不如当年这般盛名,但他却是年纪轻轻便在豫冀一带闯出不小的名头,清弟清月山庄偏处南方,若是不知也不足为奇。”
耿沧柔清脆地说出了“凌烛明”三个字,却令柳悦清几乎晕厥,他不愿听到这三个字,却偏偏清晰可闻,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毁掉清月山庄的元凶之一竟是耿沧绣的未婚夫,如今更是前来定亲,耿府侠义远播,耿家掌门气度令人心折,耿沧柔对自己也甚是温柔体贴,如此看来,他们对清月山庄和凌烛明之间的恩怨并不知情,相识至今,种种情由,他也没向任何人透露出这段隐事,如今耿沧绣便要出嫁,这事到底说还是不说,柳悦清思绪千回百转,一时之间脑中犹如空白。
他一时无语,耿沧柔侧脸看去,见他脸色不太好看,却没料到两人之间有这个过节,便想到了岔处,笑道:“柳贤弟也是武林世家之后,听到淮阳凌家也不必这般吃惊,改天姊姊还要领教一下贤弟天下第一掌的精妙呢。”柳悦清强颜一笑,心道:“我和凌烛明之间私人间的仇怨,如今仍有许多不明之处,真要说来也不知从何说起。”那日匆匆一面,柳悦清便被制住,之后再也不曾相逢,如今若能再遇,并非是件坏事。
他想了想便说道:“姊姊,小弟觉得气息有些不顺,想回屋内调息一阵,府上都在为令妹之事奔忙,姊姊却在这里和小弟闲情雅致说话,也不是道理。”
耿沧柔笑道:“都是些我爹爹和二叔萱姨的朋友前来凑凑热闹,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清弟你的气色确实有些不佳,姊姊就不打搅你了,这里前后下人我都吩咐过了,清弟可以随意走动,不必顾虑。”柳悦清一揖说道:“多谢姊姊,小弟不敢有所逾越。”两人走回柳悦清下榻房间,耿沧柔推他入房,朝他温柔一笑,从外面将房门掩上。
柳悦清倚靠房门,仰头长叹一声,他不曾料到耿沧绣所嫁之人竟是凌烛明,若耿凌两家结为亲家,而自己和凌家确有灭庄之仇,其中复杂关系更是欲剪不断,而更令他头痛的是即便那凌烛明是真凶,自己也无佐证可指认他,耿落笙对此是否置信,亦是未定之数。
他心乱如麻,苦思凝想,在屋内来回踱步,不知过了多久,却也难以想出良策,他仰天倒在床上,喃喃说道:“耿伯父深明大义,我若将此事告知,他应会信我。”“不成,听柔姊说,凌烛明在北方颇有侠名,近年来受到正派人士敬仰,若是说他把清月山庄毁了,换做是我,恐怕也难以置信,定会说我认错了人……”“凌烛明是正是邪,尚未有定论,耿家二小姐一柔弱女子,若是所托非人,那我岂不是罪孽大了……”他思来想去,犹未想得妥当,他并非优柔寡断之人,但今日之事却令他左右为难,百思不得善策。
他暗暗发愁,这一日躲在屋内闭门不出,昏昏沉沉睡去,却又数度惊醒,迷迷糊糊中,直梦到那凌烛明搂着耿沧绣,满脸狰狞,盯着他厉声狂笑,背后清月山庄火光冲天,熊熊燃烧,顿时吓得他转眼惊醒,全身遍布冷汗,拍了拍额头,苦笑一声,从床上翻身而起,却见窗户中透进光亮,竟又过了一日。
他长舒口气,想到苦思一日,自己仍自犹豫不决,不禁微微摇头,忖道:“算来还有数日才到定亲日子,我从未见过凌烛明,或是有人假冒为之,我也难辨真伪,若是妄断,岂不是上了奸人恶当?到时见到他本尊后再做定夺亦不迟。”此念一起,他心头轻松不少,正自嘲一笑,突然间房门砰砰作响,是屋外有人急叩,他微微一怔,急忙除去门闩,房门轰然打开,敲门之人猝不及防,哎呦一声,俯身往屋内摔倒。柳悦清眼疾手快,将此人扶起,一看衣装,是耿府府内下人。
这家丁惊魂稍定,抬头望着柳悦清,急声说道:“柳爷,外面来了好多寻事的恶人,围得府内水泄不通,老爷叫我前来通报一声,柳爷伤势未复,请别出门,暂先避开那些恶人。”
柳悦清看他神情慌张,急忙安慰说道:“你别害怕,你家老爷子功夫很好,区区几个恶徒,绝不是你家老爷子的对手。”家丁哭丧着脸,说道:“这些恶人里面有一个人神通广大,二老爷上去阻挡,被这人一掌就打伤了,老爷子前两天又吐血,我从来没见过老爷这么气色不佳,二奶奶都有些愁眉不展了。”柳悦清吃了一惊,心道:“耿天鼎功夫在琅琊绝境中我有所领教,修为深厚,并非庸手,如今竟接不下对方一招,来犯之人绝非等闲,耿伯伯重伤在身,或也难以应付。”他急忙说道:“多谢兄台告知,我去看看。”不等家丁开口,他早已飘身而出,往前庭快步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