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一早上,云空观以正好提前五分钟的时候在约定的地方等待陆玲。可陆玲一直到约定时间半个小时左右才一身凌乱的乘着学院的单人助力车杀过来。
“抱歉,抱歉,我迟到了。”
“嗯。”
云空观没有说没关系,也没有责备对方的迟到,沉静如水的少年只是点点头,那种认真的眼神稍微让陆玲感觉到一点点压力。
“都说了让你早点起来了……”水精灵温迪责备道,这么说着,她小心看了云空观一点。
“昨天坐车坐得太累了嘛!”眼看就要变成自己的批斗大会,狼狈解释的陆玲赶紧岔开话题:“啊,那个,今天挺忙的,估计你要跟我跑上一天。”
“嗯,好。”云空观微微点头。
两人乘着助力车行驶在空荡荡的校园中,前面的陆玲一边扎着自己散乱的头发,一边向云空观交代今天的行程:
“按理说你们到学院之后,一开始是要做一些系列的测试的……啊不要误会,不是录取式的那种测试,而是类似于相性测试。不过那种东西也只是做一个大致的归类,等到正式入学的时候,学院会安排大家一起做的。”
“这样……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去一个老教授那里,我要带你去做一下认知测试。”
“认……认知?”老师说了一个感觉很厉害的词汇,弄得云空观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看到学生有点不安的样子,陆玲坏坏一笑:“对啊!认知测试,魔法是神秘,而你的认知程度如何,直接决定了你会如何掌握这些神秘。”
“呃……老师,我还是不太懂。”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就知道了,”陆玲伸出食指,“法兰西共和国的国旗你见过吗?”
“当然,见过,红白蓝旗对吧!”
“那你知道红白蓝三色的比例是不同的吗?”
“呃……是,是这样的吗?”
“当然,法兰西的国旗红白蓝三色的比是35:33:37,但因为白色给人的感觉是扩张,蓝色给人的感觉是收缩,这样的结果就是在视觉上,大多数人都觉得三色旗三种颜色是等比例的。这就是视错觉。”带头行驶在前面的陆玲继续解释,“可不要小看这种细微误差对魔法产生的影响哦!魔法就是魔法师的魔法对于人认知的反应,如果你看错了它,那么它就永远会给你错误的反应,这种错误甚至你一辈子都改不过来。”
“原来如此。”
“你这么快就明白了?真明白还是假明白?”相对自己这个学生这么快的接受速度,陆玲倒是有点解释的意犹未尽的感觉。
“一般人所说的‘眼见为实’就是说,看见的即为真实,如果你看见的东西都是错误的,那么你就不可能得出正确的答案。如何认知真实是一个人构筑知识系统乃至人格的基础,就像是尺子上的零刻度线,如果连零刻度线都是错的,那么你怎么对比都测不出正确的数据。”
“但……这种正确,本身就因人而异吧!”
“不错呢,这么快跟上话题了,”陆玲很意外的看了自己的学生一眼,“这个正确不仅因人而异,而且因时代而异,谁也不好说谁更接近真理。所以说做一个真正的魔导士要比做一个普通的魔导士难得多,从心理、生理到物理、法则必须要自己的一套系统和标准,而且这套系统只能由你自己完成每一步的搭建工作,你只能在一次次的实践中证明自己的系统是不是正确的。所以再此之前,确定自己的认知能力很重要。”
景物从眼前飞快的掠过,云空观一边跟随着陆玲在这个宛若迷宫一样的校区东拐西拐,一边思考着这一席话的意义所在。
湛蓝得不真实的天空下,两人各踩着一辆小车行驶在通往西北山坡,一个六角形建筑的道路上。
“好了,我提前联系过教授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早到……”
“你可是迟到了,现在怎么也不可能算是早到了。”
温迪这么一提醒,陆玲这才后知后觉的惊慌失措起来:“哎呀呀呀,糟糕,糟糕,穆教授最讨厌别人不守约了,完蛋了完蛋了,这次又要挨批了,我们快点进去。”
不由分说的拉着云空观的胳膊,两个人就这么匆匆忙忙的进了这个空旷的大厅。
这栋大楼并不算高,所以并没有电梯这样的设施。加上人比较少的关系,高跟鞋的声音在楼层之间清晰的传了很远。
陆玲心急如焚,云空观倒是没什么感觉,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科室的门牌,都是一些没听过的名词,不过就在路过某一个科室的时候,一个女孩子坐在窗前看书的景象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呃……文学少女?不愧是魔道学院,一直以为这种生物只是一种传说。
“我们到了,别东张西望了,态度一定要好,穆教授可是学院最有资历的教授之一。”
“嗯,而且她的助教评分也在人家手上。”
“温迪你给我闭嘴!”
怒吼完后,陆玲吓得赶紧捂住了嘴,可惜已经迟了。
“是小陆吧!你迟到了34分钟。”
门自动打开了,从这间黑漆漆的办公室里传来的是一个老妪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对不起,对不起,穆教授,我是……”
“好了,我不关心你的理由,记住,做一个教导者,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在学生面前要保持风度。”
“知,知道了。”还是有点唯唯诺诺的陆玲这才抬起了头,“云空观同学,进来吧!”
云空观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大热天还穿着一身黑纱的老婆婆,黑纱中看不清她的相貌,不过那种上位者所散发出的威严感是真真切切的。
“这就是你相中的学生?”感觉穆教授用眼角瞟了一眼自己,“普普通通嘛!”
陆玲听到这句话只能苦笑:“天才人物的也轮不到我。”
“也是,”穆教授好像是认同了陆玲的说法,“能把学生扎扎实实的带出来才是你现在要考虑的,资质太好的学生并不利于你自己的成长。”
两个人明明是在聊关于自己的话题,云空观却觉得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百无聊赖的东瞅西瞅,这间黑漆漆的办公室顶部是宝石镶嵌的星云图,星云图的正下方是一个奇怪的装置,模样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小同学。”
似乎发现云空观的心不在焉,穆教授的话题转到了他身上。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学生在东瞅西瞅的陆玲狠狠的捣了一下云空观:“穆教授跟你说话呢!”
“嗯?”
他这么普通的态度又让陆玲捣了他一下,不过这下被他躲开了。云空观也不是那种不知礼数的孩子,正正规规的给这位老教授举了个躬:“穆教授好。”
“嗯……你能自我介绍一下自己吗?”
“好,我叫云空观,十六岁,擅长的魔法是『高压射线』或者说『高压水刀』。”
“嗯,很好。别站着了,坐到那边去,小陆你也找个椅子坐下,”穆教授挥挥手支使两人坐下,“这些都是资料上写的,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魔法的,或者你学魔法的初衷是什么?”
被问到这个问题,云空观稍微沉默了一下,因为这个问题之前那个叫严然的学长也问过他……“为了自保。”
“自保?”云空观好像看到对方在黑纱之下挑了挑眉毛,“你生活的环境很危险吗?”
“……”对于这个尖锐的提问,云空观并没有给出回答。
看到气氛很快变得尴尬下来,陆玲开口试图缓和一下气氛:“穆教授,这是有一点的家庭原因……”
“小陆我没问你,我在问他。”
穆教授的语气听起来有点重。
“是的,如履薄冰。”
“是嘛!那现在呢?”
“一样。”
“那我问你,你有信任的人吗?”
“有啊。”
“谁?”
“现在的话,陆老师,还有你。”
“呵呵,有条件的信任吗。”穆教授笑起来,她在纸上刷刷刷的写着什么,“那能谈谈你对于进入这里的想法吗?”
“没有什么想法,学成回去多赚点钱就是了。”
“选择倒是实在,不过感觉你好像在隐藏什么……有钱有本事你就可以自保了吗?”
“当然不能,我只是在做适度的选择。”
“但你的选择有问题吧!如果说你想要自保的话,最好办的方式就是放弃做一个魔导士,安心做一个普通人,一旦你的能力超出常人,你所遇到的麻烦和可能遭遇的风险会更大。”穆教授如是说道。
云空观皱起眉头:“优秀一点总是好的。”
“一点都不好,”穆教授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能力越大,承担的也就越多,也就会有更多的人来依靠你,但你终归是有极限的。理性的考虑,做一个普通人才是最容易活下去的,你从进来到现在一直表现的很理性,甚至面对我也没有畏惧,可正因为你太理性,所以让我感觉你是不完整的,你在隐藏什么?”
云空观沉默了。
这时候陆玲也注意到了这个学生在性格上比较怪异的一个方面:他很少显露自己有情绪的一面,这对于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一开始陆玲只是以为太性格比较稳重,但被逼到这个程度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这种性格已经不是稳重可以解释的了……
“我确实在隐藏一些东西,但作为一个人,有一些东西不想被别人知道也是很正常的吧!”
云空观说这话,陆玲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可还没等她点完头,就听到穆教授的冷笑:
“又来了,‘一般论’、‘普通的说’,你的话总是建立在普遍共识的原则上,难道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偶尔会有,不过现在想不起来。”
“呵呵呵,”穆教授笑了,嘶哑的声音让人有点毛骨悚然,“你听说过魔导士会随着魔法的修行而越来越扭曲的事情吗?”
“听说过。”
“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
“不知道。”
“猜一猜?”
“魔法会扭曲人的精神?”
“可以这么说,不过更具体的来说,是痛苦。”说到这里,老妪停下来推了一下眼镜,似乎在等待云空观进一步的提问,可少年并没有开口。
红唇勾起胜利的弧度,穆教授继续说道,“虽然我们都知道每个人的魔法天赋都是有极限的,但在没有摸到极限之前,大家都很乐观。然而一旦碰壁,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更进一步的时候,修行者就会产生莫大的痛苦,这种痛苦叫做‘求不得’,只要想再前进一步,痛苦都会再次加剧。”
“面对这种痛苦,人会本能的逃避,以一种自我催眠的方式来迫使自己忘记痛苦,以获取继续前进的勇气。但很明显并不是每次自我催眠都是正面的、正能量的,相反,强烈的执着会让这种被催眠的自我越来越扭曲,也必然会让修行者离普世价值观越来越远。于是可以预见的,才能与疯狂的增长几乎成正比……”
“我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自记载以来,大魔法师和大魔导师基本上都存在一定的性格甚至精神问题,比如说伟大的牛顿爵士,一生致力于研究,最后却放弃一切改信了上帝。有人说魔法就是一个恶魔,人类现在所拥有的文明实际上是在魔法的祭坛上堆满了名叫魔法师的祭品。所以说,知识也好,魔力也好,你都不是白白得到的,学得越多,获得的越多,你就越痛苦,越没法自保,即便如此,你还是要继续前进吗?”
穆教授说完这一段话之后,陆玲听得都有点发愣。
虽然这些确实在教案上都已经写出来了,而且扭曲的解释也没有这么极端和恐怖,但她知道这些都是一个普通的学生所想不到的,按理说也不应该给才进入魔法之道的他们这么大的压力……年轻的女助教吞了吞口水,回过头看云空观的反应。
少年依旧是沉静如水的模样,他微微一笑:“如果我现在稍微退缩一下是不是会比较好一点?”
“嗯哼~”老教授的回应带着调皮的挑衅。
“我既然来了就不会退缩的。”说到这里,云空观顿了一下,“而且,我觉得教授您的魔法修行也有点太深了。”
“哈哈哈哈。”
穆教授放声笑起来,她怎么会听不出对方是在吐槽自己有点神经质了,但在这种时候,这种立场,还能够尤有余裕的反击的学生,又怎么会是一个普通人。
“恭喜你啊小陆,恭喜你。”
“啊?”陆玲还是一头雾水,明明自己没有听漏一句话,这两个人却好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达成了某种共识,“教授您什么意思?”
穆教授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摇着头站起来,将写好的评价单递给陆玲,转身打开里屋的门走进去,不过在走进去的那一刻,一个不是很真实的字眼从屋里飘出来:“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