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电话的桓妧先是一愣,片刻的空白后,梁旭博透过听筒听到她一声冷笑:“你脑子被门夹了?”
不知为何,听到她这句明显不在重点却夹着讥讽的反问,梁旭博翻腾的一颗心,竟奇迹般放了下来。
——只要不是她故意做的,那就好,否则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有梁旭博自己知道,他看似强硬的质问下,不过是某种程度的色厉内荏罢了。
冷静下来的梁旭博重新将思路拉回到了点子上,立即转开这个话题:“那接下来还要继续吗?”
那头的桓妧顿了顿,很快便做了答复:“当然,否则之前的那些阵仗,都白做了,既然现在因为这件事中原的市委书记和市长都落马了,那就撇过他们,不过需要处理的,别忘了,还有才贸地产。”
桓妧安排这一出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退路,毕竟那起发生在环市公路上的车祸,她无法对任何人解释——因为没有人会想到,她是早就提前预知了,这起事故的发生。
所以从最开始,她便给自己安排了另一条用来混淆视线的路子——便是之前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来铺垫的,针对才贸地产的扣车事故。而这也是她让梁旭博通知宋启文和省报安排记者那个时间段必须到中原市的原因。
才贸地产那几批被扣下的建材在当晚便被马文峰的人换了,楼板换成了空心的,水泥也换做最劣质的,这种东西用来盖楼,根本用不了多大的冲击,楼房就能像豆腐渣一般轻易的碎裂倒塌。照着桓妧的说法,她原本的计划中是让宋启文和记者在那个时间进去中原市,只因明珠花园当初选址的时候为了交通便利,正坐落在距市内几条主干道不远的地方,既不会受到太大的噪音干扰,又是四通八达,才贸地产在这个项目上简直费尽了心思,而从中晋一级公路进入的车子,势必会经过那里。
桓妧很早便告诉梁旭博,她想制造的,是一起在建楼房倒塌事故,五点,正是下班之前,路上车子行人并不算很多,并且那个时段建楼的工人已经被全部支开,行人带和非机动车辆带也被马文峰找人借由修路而堵上绕道行走,因此若是这么一倒,只要掌握好方向,那么首先压到的便是向着公路一侧的绿化带,而楼体倒塌时落下的碎石钢筋,虽然会破坏不少交通,甚至很可能压到正在行驶的车子,但绝对不会出现死亡——这也是当初梁旭博会答应的一个重要原因。
而剩下的套路便于之前宋启文和省报的动作不谋而合,救人,报道,曝光,并将消息迅速席卷到全省,而与此同时,扳倒才贸地产公司,拉中原市的党政一把手下马。
因此,不管他信不信,赶在四点半发生在中晋公路上的车祸,是一起意外。
只要她不承认,哪怕他再怀疑,也找不到证据,所以尽管可以保留意见,但眼下,他只有相信。
一切被安排地十分妥当,若说真有什么是超出预料的,那可能就是由于宋启文的救助及时,死亡的人数由原本的8人,减少了2个。而车祸这出“意外”发生后,只因宋启文在救助的第一时间便让司机打电话给梁旭博告知了他无法正点到达市里的情况,桓妧同一时间接到消息,这才“被迫”停下了原本的计划。
两条线,一明一暗,天衣无缝。
“而接下来……既然之前宋启文他们已经参与了,那接下来就不用他们再掺和,省得别人起疑,中纪委和公安部不都已经派人下来了吗,正好,那就让他们来担当这起新建楼房倒塌案的目击证人好了。”
梁旭博听着桓妧用事不关己的冷漠声音,依旧有条不紊地借由意外继续安排接下来的事,双目呈现放空的状态,也不知有没有在听,直到最后桓妧挂了电话,他始终再没说一句话。
拿着手机的梁旭博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盯着市政府楼下的马路一动不动,也不知多久,才忽然转了转眼球,自嘲一笑——其实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她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相信是她做的吗?
他不相信。
从三月份到现在,认识她整整八个月的时间,数次针锋相对,哪怕再水火不容,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很像同一类人,就算玩的再大再荒谬,也至少,保留有自己的底线。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当初在昭阳县因工人闹事案被市纪委带走时,才会孤注一掷地去相信她会救自己出来。
这就够了。
“我只是从心理学上分析,这显然只是基于一个人对一个人的了解罢了。”
——与感情无关。
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机,自我安慰道。
两人的通话,很快便被负责盯人的侦探从华国移动获取,一起带给了袁弈臣,而后者盯着桓妧事发后唯一一个接到的联系电话,发呆了许久——事情似乎已经十分明晰,这件事,确实,是在梁旭博的支持下,由桓妧负责操作的结果。
六条人命,一淌浑水,搅得整个海北省天翻地覆,若不是无意间找人时刻盯着,他连做梦都不会相信,这竟是她是手笔,只需稍作猜测,连证据都是如此明晰。
想反驳,都张不开口。
他甚至不能打电话去质问她,否则要怎么解释,一个本该回到青武市的人,缘何会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他把自己逼进了死路。
“你再……再帮我查一下,宋启文这个人,到底是哪一派的。”
若真的是梁旭博的人,那么……袁弈臣轻轻阖上眼,面上一时间看起来十分无助,如果他真的是梁旭博的人,则说明自己手上的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而那起车祸,十有j□j,便是宋启文用来上位的垫脚石。
他忽然觉得心内极寒。
一直以为,他只是不够了解她,于是他试着去缩小这种差距,用尽办法想要让她多注意自己一些,甚至千里迢迢怕她遇到难题而追到这里……可是面前这一沓子资料,整整一个半月的梳理,都好像在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与不自量力——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这样的算计与冷情,连人命都可以玩弄……
他喜欢上的,究竟是个什么?
那侦探记下他的要求后便离开了,袁弈臣坐在电脑前,看着那些照片,从都到尾,她每一个接触到的人,做过的事,甚至说话的口型,好像整颗心都被人揉碎了踩在地上,疼的阴冷。
直到放在旁边的手机响了许久,袁弈臣才终于被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这一抬头,便看到了窗外不知何时已沉下去的暮色。
费明泽的侦探朋友的声音很轻,语速极快,但袁弈臣还是听清了他说的话:宋启文,果真是梁家派系的人,这在体制内,基本不算是什么秘密。
“还要继续盯吗?”
袁弈臣哽了一下,缓缓摇头,许久在对方忍不住问第二遍的时候才想起来,他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动作,继而喉头动了动,小声道:“就到此为止吧……还有,我请你帮忙调查的这些东西,希望你能保密。”
“您放心,我们的职业素养有口皆碑,给您的材料都只有那么一份,我们没有任何备份,照片洗出来的时候底片就被集中销毁了,这点儿老费可以替我担保。”
袁弈臣便又木木地点了下头,挂断了电话。
他从椅子里站起来,将所有的材料拿到了洗澡间,全部丢进洗漱池里,而后掏出打火机,点燃。
火苗将整间屋子都映射地明亮又虚晃,所有的纸张照片,都被火撩成了青色,而后变黑,最后化灰……很快,就看不到上面,桓妧的任何影子。
袁弈臣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所有的证据都成了一团灰,这才猛地打开水管,全部都冲走了。
连同他的不自量力。
只因这次省报的纰漏,几乎所有排版区的人,都被清洗了一遍,而作为新进的实习生,在被排查不属于内奸后,桓妧也被随便找了个理由清理了出去。她抱着自己的东西,从大楼里面出来,瞧了眼表,正好下午六点,想着若是赶得准,火车一个半小时便能从省会回到中原市,说不定还能赶上晚饭,想着,便要伸手拦车。
廖13却忽然响了一下,桓妧立即去拉那屏幕板,只见上面记载的,袁弈臣对自己的好感度,已经由95,下降到了70,不由眯了眯眼。
“十三,帮我看一下,跟踪的人还在不在?”
廖13想也不想便立即回答她:【从刚才开始就撤走了。】
桓妧这才松了口气。
这次的事,可以称作是局中之局,和马文峰的碰面,在省报实习,用自己的手机接梁旭博的电话……明显很多事都不需要她亲力亲为,而如此留下尾巴,也不过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当初演戏赶袁弈臣离开,若是她真抱有那样的目的,就不会给他留下察觉的破绽,而他不上飞机重新折回来,也不过是再次入了她的瓮——这一切,明明一幢大楼的倒塌就可以全部办到的事,却非要加上这一起车祸的原因,无非就在这里。
现在目的达成,桓妧抱紧了怀里的私人物品,却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心酸。
【那个,其实我觉得你可以不要这样啊……】廖13是最能感受她情绪波动的一个,刚一检测到,便立即嘟着嘴开口道:【而且你还跟你妈妈说会找个好男人嫁了,我觉得他就很好,做什么非要推出去,70分啊,如果再降一点,可就变成讨厌了。】
“好什么啊……”桓妧咧开嘴看似无所谓地笑笑,冲着不远处正要开过来的出租车挥了挥手,一点点解释给它听:“袁弈臣人还不错,只不过你看他对待感情的方式,是不是很幼稚?这说明他其实刚开窍没多长时间,情商和智商明显不成正比,可越是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了,就会陷得很深,因此在感情上受到的伤害也就越大,这样的感情太纯粹了,十三,我要不起……”
“所以我只能想办法,在尚且还能够掌控操作的时候,断了它。”
她越说声音越底,直到最后,几乎没人能再听得见。
如此这般,其实何尝又不是在解释给她自己?
廖13不懂人类的感情,因此也理解不了她这般算计的目的,只听她这么说了,便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想了想,又道:【那这个算解决了,可是,好像又出来点儿麻烦……】
“怎么了?”
【你自己看好了。】它闭上眼将屏幕重新调出来,桓妧随意瞟了一眼,便看到了上面梁旭博的名字,以及……不知何时上升到了86的好感度,不由发出一声嗤笑。
“果真是脑子被门夹了……行了,不用理他,这人就是对我的好感度达到100都不用我出手,他自己就能解决。”
【为什么?】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一个连活着都不是为了自己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被感情这种没用的东西绊倒?”
说着,便重新看向马路,被招呼而来的出租车向着她的方向行驶过来,刚要在桓妧面前停下,忽然从斜里插|进来一辆大切诺基,直接将它挤到了一边。桓妧一愣,便看到车窗被缓缓摇下来,露出车内一个男人,对她来说并不陌生且极为刚毅立体的脸,桓妧心口一滞,彷佛被电到忽而抽搐一般,双瞳狠狠收缩了一下。
而就在这一愣之间,男人便已将自己便服兜里的证件掏出打开,递到了她眼前,那证件的封皮上,海北省公安厅的标志,显得异常刺目。
“桓小姐是吧?上车吧,我需要和你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这次估计不会到那么晚了,咳咳,但素因为手上还有别的活儿要晚上干,所以今儿还是两更捂脸~~~~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