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苏娅的个人情感小剧场以外,花寂还要充当张歆知心大姐姐的身份角色。
时不时收到张歆传来的书信,一笔一划写着她和陆一诺在师太家补课发生的点点滴滴,一幕一幕地在花寂眼中重现。
花寂像个多有经验的情感大师似的,给她分析来分析去。
还不忘记在信里提醒张歆:岑琳不止一次地问过花寂,张歆是不是喜欢陆一诺。
不得不佩服岑琳的触角,极其敏锐,是怎么发现的。
问张歆自己是什么地方露了马脚吗?
张歆回信说,不可能,她隐藏这么深,恐怕陆一诺本人都不知道吧。
花寂乐了,是怎样的缘分,她的朋友怎么都是这么走自high路线的?除了岑琳。
知道不同人的小秘密,但是不能流转这些小秘密。
花寂感觉自己是个无间道,潜伏在每个帮派。
如果这些青春时光里少男少女的情结,可以被称之为精神层面的“阳春白雪”,调剂着枯燥乏味的学业内容的话:
那么花寂的生活里,还有其他特别现实、物质的需求,通俗来说:她家餐桌上能有多少荤腥。
有一天,花寂爸爸黑着脸回家,惴惴不安地告诉花寂妈妈,自己不小心又闯了红灯,就是前面的车稍微走慢了一点,而他跟得太紧,挡住了视野,轮到他过的时候,黄灯熄灭红灯亮,他已经超过了规则以内的范畴。
对此,花寂妈妈习惯了,只平静地说,不要再去麻烦谁帮忙了,后续该走什么流程处罚什么钱,就按部就班去做。
家里的人事又多了一点变动。
当年四处借钱给花寂爸爸买车,有一部分是花寂妈妈问她上一辈的姑姑借的,对方家里在农贸市场承包了摊位,制作手工面,有手艺,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原先姨娘介绍的酒店工作做得也还顺心,只不过老板经营不善,本身它就在这么一个四五线城市,普通的入住需求并不高,多半是灰色的钟点房。
渐渐地,酒店走了下坡路,开张还是关门,没什么区别,花寂妈妈的工作十分闲散。
这个老一辈的姑姑,多年的客户关系经营下来,回头客较多,在她女儿嫁出去以后,明显档口人手不足,她女儿只能偶尔带着夫家那边的人来帮忙,一到周末就忙活不开。
他们不舍得按照市面上的用人成本招工。思前想后,联系了花寂妈妈,提出说“来帮帮忙”,一直没明确说明会给多少钱,只口头上要求她有空的时候来,全凭自觉,回家的时候会拣些当天卖不完的面条,年糕或者蛋糕。
平时姨娘散步到家里楼下,会打个电话上来看下花寂爸爸在不在。通常情况下面对这个大老粗,她难以保持什么平静的心情,要么就不想理,理了吧语气是拿捏不住的,总是要阴阳怪气挑三拣四说些他不爱听的话,自己倒是宣泄了对这个男人的怨气,架不住人家不中听,她也知道这又何必呢,所以那干脆能不见就不见。
只有他不在家,姨娘才会上楼来坐坐。
这时间花寂一般都在房间里写作业,当然她也听得见大人们谈话的内容。
姨娘比较关心的问题是:花寂妈妈这么去帮忙有没有薪酬待遇,“姑姑就没说请你去做事算一个月工资?”
根据花寂了解的情况,是没有的。
她妈说,拿人手短,本身前面欠的钱又没有还清,而且一个月一个月攒的辛苦,人家不催账已经很好了,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自己做牛做马都是应该的,别谈给钱,能有点实际的东西抵偿一下总能管饱吧。
姨娘可不怕得罪人,她直言,一码归一码,还不是这家人计算得太清楚。
本身姨娘老早就不爱和这一家亲近,可她有上天的本事和狂妄的资本,花寂爸妈没有。
卑微的人只能卑微地处事。
楼道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花寂爸爸大踏步上楼,随后听见他爸低眉顺眼喊了一句“姐姐来了”,一番细碎的动作之后,里屋里的花寂就再没听见姨娘的声音,便可以自动脑补姨娘是怎么堵着门口,只顾着自己穿鞋,在她爸进门前就走了的画面。
大概了解姨娘来家里主要是为了个什么事情,区别于姨娘的愤愤不平,花寂爸爸的态度比较平淡。
他只说“既然人家喊我们去帮忙,也是我们有能用得上的地方,能帮就帮,给不给都算了。”
说得好听。
帮,谁出力,谁去帮?
反正他压根没去过。
又是谁造成了没有资格谈钱,给别人卖着劳动力还要对别人感恩戴德的局面?
花寂心里略微划过一丝不耻,认为归根结底,这么多年妈妈会这么辛苦,都是她爸挖的坑。
她回头来又看着自己眼前的书,想到自己的未来。
如果可以,一定还是要考一个远一点的大学,逃离这个家,去宽广的地方努力飞翔,靠自己变强,再不要把人生挂靠在别人的屁股后面,指望别人来救济。
这志气很对,人要自强。
另一方面,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自从妈妈要去农贸市场帮忙了以后,花寂也可以在写完作业的闲余时间里,跟着去做做事,见见人,不再只是困在家里四面墙胡思乱想。
很忙很忙的时候,妈妈在档口卖东西,花寂也肩负着重任。
他们的档口比较小,放不了生产机器,一直都是在他们家楼下打点关系以后搭了个铁皮房生产,零租金成本。
小本经营也没有走什么运输物流,需要人员时不时跑一趟把新做的面皮运到档口去。
因此,一边是要人生产,一边是要人买卖,起码还要有一个机动性强的角色中转运输,这个人可以是花寂。
花寂表现很好,长辈老姑婆的就总夸她。
老姑婆说花寂像群群一样灵活,做事靠谱,嘴巴甜。
“群群”是谁?
老姑婆说群群和花寂一样大,也在G中读高中,高几呢,她也记不住。
群群,算是命苦但很幸运的小女孩。
她是姑婆亲家的外甥女,不过自小寄养在姑婆亲家家里。
因为她亲生的父亲不负责抛下妻儿远走高飞了,不是病故也不是外出打工,就是走了不回来了,母亲需要过自己的生活,不能也不愿把她带在身边。
幸运在姑婆的亲家,对群群视如己出,一应俱全得照料她。
姑婆的女儿结婚前后,都有带着群群来档口帮忙,群群嘴巴也很会说话,做事情也不拖泥带水,特别能干,关键人长得周正,性格好。
花寂暂时没有机会见群群。
她和她妈在的话,姑婆女儿就很少来,好像是故意岔开了时间,在不同的高峰期分配资源。
这样的话,如果周末花寂去帮忙,就会在老姑婆家吃中饭,吃完了他们会给花寂妈妈送饭。
之前菜色也很普通,可自从老姑婆在外面学电子修理技术的小儿子,也就是花寂喊表舅的人,跟着大师傅打工学成归来,准备找个店面投点钱自己干以后,暂时在家,就由他负责买菜做饭,菜色就明显提升了不少。
花寂可以沾光,吃到平时自己家吃不上的好菜:
米粉肉,梅菜扣肉,鸭子汤,烧田鸡,萝卜牛腩…
年轻的表舅舍得花钱,喜欢吃,还很会做,他还买过袋装火腿肠,问在他眼里还是小孩子的花寂:
“你喜欢吃油炸火腿肠吗?喜欢的话,舅舅给你炸两根,裹个辣椒粉,保证像外面炸串一样的味道,群群你知道是谁吧?她吃过也说好吃得很。”
炸火腿肠?
这幸福是不是来得太快,还是她偷摸拿着买舞蹈鞋的钱在夜市里“奢侈”过一次的,关键还食不知味啊。
花寂当然欢喜,这种基于劳动力换来的认同,吃得也比坑蒙拐骗踏实多了。
表舅还从外面城市带回来10斤开心果,孝敬给老姑婆。
花寂第一次见识这个名字美好的零食。
当时,表舅抓了一大把给花寂,抛下一句“你自己吃啊。”就回房间鼓捣他那些电子元件了。
花寂尝了尝,初入口,觉得不就是和花生类似吗?
可再咀嚼一番,喷香的,整个味蕾都愉悦了,比花生好吃几百倍,吃了一颗,还想吃第二颗,第三颗,渐渐就会有上瘾的感觉,好像可以无休止吃。
怎么都不足以彻底感受、描绘出开心果的口感。
很快,表舅抓的一把,就只剩下了贝壳一样的果壳。
白晃晃又白胖胖的一大袋开心果,就慵懒得横着靠在沙发上,吸引着花寂。
就只多拿一颗,肯定也看不出来。
这样的想法持续洗脑,拿了一颗,又拿一颗,不知不觉,她发现好像肉眼可见得开心果的数量变少了,水平线下去了。
不好,花寂吓得赶紧走,逃离现场。
不知道表舅他们会不会发现被她吃了这么多,太馋了,她也十分自责。
当时走到楼下,路过铁皮房,她本来打算问一下老姑爷,有没有东西顺道她带去档口。
只靠近,里面有人在和老姑爷唠嗑。
“现在生意挺好吧,我看你们一分钟都不得闲。”
“嘿嘿,忙,也很累。”
“累啥子的,不是机器揉面囖。”
“嘿嘿,不用手揉搓,不筋道。”
“诶,老伙计,我看你招工了是吧?有个生面孔来做事你们给几多钱啊?”
“不要钱的。”
“开撒子玩笑?没得钱谁给你跑?亲戚也不可能嘛。”
“我同你讲,还就是亲戚!不过嘛,我是拿在手里扼住她喉咙她也不敢讲话的,欠着我的钱,你懂了吧?相当于我提住了她一条腿,跑也跑不了。不开工资,照样来我这打下手,自觉得很。”
“这样子那你们厉害吖。”
…
成人的世界如此复杂,花寂感到无力。
她妈妈经常一大早就赶来帮忙,力所能及的事情什么都做,从不提前走,表面上她们说得好听,没有我们不行,私底下的看法这么阴暗,全是算计和利用。
这一刻的花寂很想把自己吃进肚子里的“开心果”全部吐出来还回去,她恨自己没见过世面如此不争气。
她推测表舅可能没什么意见,但如果姑婆姑爷他们是这么看待她妈来帮忙的就一定会嫌弃她吃掉了那么“名贵”的零食,更加压榨或防备。
她想跑回去告诉妈妈,可是,说了不还是躲不开命运要来还人情债吗?
这样被贫穷牵制的生活啊,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花寂好想快快长大,她越来越懂得“靠山会倒,名声不好,靠别人都不让靠自己”这个道理。
她长吁了口气,故意大喊“老姑爷”,佯装才刚刚下楼的假象,她发现她居然有这个思想觉悟和情商,避免尴尬。
果然,铁皮房的一个老大爷东张西望出来走了,应该是他在和老姑爷说话。
然后花寂装作若无其事,“老姑爷,你辛苦了,我要不要带点货过去?”
老姑爷一脸慈爱,“花寂你怎么这么能干?你和你妈妈一样的勤劳。”
言语中,用满是面粉的手给花寂自行车篮子里装货。
如果没有听到之前的对话,花寂认为这是真诚的夸赞,勤劳,是褒义词,她会很高兴;
这听都听到了,勤劳二字,便多了点讽刺的意味。
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学会了什么是虚伪。
再回档口,老姑婆在场,花寂和妈妈也说不上什么话,她一下子对老姑婆也嫌隙起来。
要不是真的来来往往生意好,她还能搭把手,有存在的必要,她可真想一走了之,回家写作业算了,甚至想以后都不要来了。
可是,如果说以后花寂不来了,那么很明显的,运送货物的事情就是她妈在跑。
这农贸市场有一路段占满了小摊小贩,人流量极大,又没有实行人车分流,机动车,自行车,走路的,反正就是黑压压一团一团一团在蠕动,她妈骑车技术不咋地,估摸着只能推着走。
完了等上了主干道了,她妈急性子,说了多少次也不愿意等红绿灯,看人家穿来穿去自己也要跟着,多么危险。
因此,与其说花寂是来帮人家,不如说她是来帮她妈的。
况且,世间的事,不就是如此吗?
欠人家的,总是要还。
什么时候才可以不再欠任何人的。
父母这一辈恐怕摆脱不了了。
花寂希望自己的未来,可以不亏也不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