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有那监工盯着,李寒山每天累的像狗一般,在厨房与前厅之间不停的穿梭。只是每次在走过师傅们的案板时,李寒山的目光总会绕过他们的脊背去看那些在不同的刀下绽放出不同的美丽的食材。甚至仅仅是用力吸嗅飘散在空气中那些迷人的味道。
李寒山想起大封村自己简陋的厨房,在那厨房里凭借自己的天分,也曾飘出过类似美妙的味道。只是和这里相比,总还是差了些什么。
那句话说的很对,做菜,其实也是修行。而修行,仅仅凭借自身的体悟是不够的。炎华大陆再强大的修行者,也必然读过最简单的《修行简义》,没有前人对于修行体系的无数积累,再高的天分也必然会把时间浪费在基础上。
跟着仙鹤楼的几位师傅学习做菜的修行,便是李寒山来这里的目的。
厨师这个行业,自然比不得做官、修行那么容易光宗耀祖,可要做到顶点,依然可以收获无数名利。比如大胤第一名厨廖知味,又比如仙鹤楼的大师傅陈老锣,那都是可以凭借着手中一把菜刀结交京都权贵的人物。只是这凡事一涉及到名利二字,事情便不再那么纯粹。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儿谁也不愿意干。仙鹤楼的师傅们心胸虽不这么狭隘,但是要让他们去教伙计们好好做菜也是痴心妄想。
李寒山甚至连和他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日晚上,众人都走后,又是李寒山留下来洗碗。这会儿,他的双手在水槽中慢慢搅动着,数百个碗盘被带动着轻轻的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好听的声音。这让李寒山不禁想起了前几天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个姓洛的女子,
“洛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动人的声音呢?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听到你的声音?”
李寒山脸上挂满了笑容,自言自语道。
“吱啦”
这些碗盘才洗到一半,却听厨房的木门被人推开了。李寒山有些诧异,这么晚了还有谁来?难道是同住的伙计来给自己帮忙了?
李寒山在水槽后伸长了脖子,木门后一人影显现了出来。只见他身材矮胖,头发高耸,仔细一看,竟是仙鹤楼大师傅陈老锣。
李寒山赶忙从水槽后站出来,走向前去,略一弯腰道:“陈师傅好!”
陈老锣一看他,眉头紧皱,问道:“李寒山?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洗完碗?”
李寒山道:“今日实在是过于劳累,动作便慢了些,您这么晚了来这里是?”
陈老锣并未回答,侧头看了看窗外已变得黑暗的夜色。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定,说道:“明天有位重要的客人点了一道菜,我需要提前处理一下。你继续干你的活吧!”
李寒山听后有些明白了,看来这道菜需要的时间比较长,他才会这时候赶过来,不过怕也是为了不让人看到他处理这道菜的方法吧?不然随便找个人打发来做不就得了,还需要自己亲自来?
看来这道菜却是有些非同小可。李寒山心里隐隐有些兴奋起来。
手下不曾断了刷洗的动作,一门心思早飘到了陈师傅那里。李寒山小心的看着远处不停动作的人影那里。
他手里拿的是?紫狐尾?
紫狐是炎华大陆一种并不算太珍稀的动物,其肉质紧密,鲜嫩多汁,只是带着一种让人难以忍受的骚臭,尤其是它的尾巴,味道更是极重,需得用特殊的香料才能掩盖。
而陈老锣的拿手菜之一,便是这蒸紫尾。听说他做的这道菜,紫狐肉的优点被无限放大,骚臭气却是一丁点也无。只是这道菜做起来太过麻烦,即便京都有钱人甚多,陈老锣也不常做。今日却是让李寒山饱了眼福。
这也是因为陈老锣下意识觉得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小伙计,纵然让他看到了些什么,难道凭他十几岁的年纪,还真能学了去不成?
若遇上一般人,这想法原也不错,奈何今日在厨房的,是李寒山。天分这种东西,其实最不讲道理。当年李寒山曾只是在饭庄厨房外隐约看到一师傅上半身,凭借他臂膀的动作大致推测出他处理食材的刀法,这等眼力与灵性,自是无以伦比。
李寒山看着陈老锣拎出几条紫狐尾,摸了几下,拎刀剁下其中一小段扔在一大碗中。几条紫狐尾都只取一小部分,然后加了很多作料,便开始揉了起来。这揉的手法讲究甚多,虽然无比繁复,在李寒山的眼里,却也和在他面前直接教给他差不多。
揉了小半个时辰,陈老锣拎锅点火,锅里倒了小半锅油,油中倒入不知道什么作料,待油热了,便把狐尾慢慢放入油中炸。陈老罗眼睛紧紧盯着锅中的狐尾,似乎完全忘记了李寒山的存在。
李寒山看到这里有些疑惑了。他和师兄也曾打过不少紫狐,紫狐肉骚臭,不能像寻常野味一般直接吃。李寒山请教过村里老人,得知去除骚臭,一在作料,一在一定要过油。
李寒山照着老人的说法,处理过后的紫狐肉果然甚是鲜美。
不过有次家中缺油,师父又懒得去打。剩下的并不够用来炸肉,李寒山无奈,只得用油淋的方式处理紫狐肉。却发现这种经过这种方式处理的紫狐肉,味道更好过几分。
李寒山看着正在给狐尾过油的陈师傅,想着自己处理紫狐的方式,作为大师傅,他应该更懂得吧?为何不用呢?难道他并不知道?
李寒山放下了手中的碗盘,想了想,慢慢走到陈老锣身边。
陈老锣已处理完最后一段狐尾,转过身,正看到李寒山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心下一惊,正待发火,却听李寒山开口道:“大师傅,早就听说您做的蒸紫尾是京都无数人想尝的一道美味。我在仙鹤楼好多天了,竟然有眼福看到您做这道菜,真是三生有幸。”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等赞美的话在这十六七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纵是陈老锣早就听惯了溢美之词,嘴角也有些上翘了起来,高耸的头发似乎也柔顺了几分。
“小子,这京都想跟着我学做这道菜的人何止万千,你这几句话,就甭想着问我啥了。”陈老锣似乎认定了李寒山不过是想跟着他学做菜,一脸倨傲,开口说道。
“这个……大师傅,关于您的这道菜,小子有几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李寒山说完这句话,心下也是有些踌躇,闻过则喜的那是圣人,自己不过是一无名小卒,仙鹤楼大师傅的拿手菜,自己提建议好像有些不妥,万一连他都得罪了,一个监工加一个大师傅都给自己穿小鞋,自己也不用再在仙鹤楼呆了。看他听到自己几句马屁开心的样子,大概也不是个圣人吧?
不过看着陈老锣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李寒山竟隐隐有些不应该的得意。
再看一眼陈老锣,李寒山的话便在嘴里流出来了。
“小子曾经也做过紫狐肉,前人所述去除骚臭的方法大抵不错,差别只在于作料细微上的差别。估计您肯定是在作料上有自己的心得。”李寒山抬眼小心看了一眼陈老锣,见他惊异的样子并无什么变化,继续说道:
“只是这过油的方式……,我发现若用油淋,似乎效果更好过几分。”
李寒山说完,假装低下头,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如果师兄在这多好,我现在可是在教育仙鹤楼的大师傅做菜啊!真他妈过瘾!
不过,若是从仙鹤楼离开了,我该去哪呢?
咦?这陈师傅怎么不说话,不至于被我震惊成这样吧?
李寒山心下转了数个念头,良久不见陈老锣动静,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却见陈老锣拿出剩下的几块紫狐尾,稍微处理了下,扔给李寒山。说道:“来做做看。”
李寒山看陈老锣不像看玩笑的样子,手中拿起菜刀。脸上也不再嬉皮笑脸,变得无比郑重。他知道一名厨师把手中的菜刀视若生命,自己手中握着陈师傅的菜刀。生**笑的他,也不自禁严肃起来。
他把紫狐尾置于案上,手中菜刀上下翻飞,那狐尾便被切成了连带着的薄片。陈老锣眯着眼睛看着李寒山手中的动作,内心震惊不已。
这少年才十六七岁的样子,刀工却不啻下了几十年的苦工,这等人物,难道是哪个酒楼派来找我麻烦的?
陈老锣在那思来想去,李寒山却是心无旁骛。处理好狐尾,看油变得八分热了,拿起一只铁勺舀起锅中热油,一手拎着狐尾,慢慢淋了下去,随着热油在狐尾上滚过,一股香气也慢慢散发出来。
陈老锣闻到这股香气,闭了眼睛慢慢品味。闻了一会儿,眉头舒展,似乎,这香气确是更为浓郁啊!
李寒山看着手中狐尾颜色变得金黄,轻轻拎到陈老锣面前,小声说道:“大师傅,您尝尝看。”
陈老锣捻起一小块狐尾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一下又一下,并不下咽,似乎要把那肉咀嚼的没有味道了才罢休。
良久陈老楼喉头微动,吞下了那块狐尾肉。李寒山早已等的不耐烦,看陈老锣终于有了要开口说话的意思,便站直了身子,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垂手立于陈老锣面前。
“孩子,你……”陈老锣顿了顿,伸出手去摸了摸李寒山的肩膀。他身材原本就较李寒山矮小很多,就是够到李寒山的肩膀,也是抬高了手臂才勉强做到的,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李寒山却是一点不觉得好笑,相反,他呼吸也变得急促了几分。大师傅,究竟会说什么话呢?
“孩子,”陈老锣微笑着点点头,说道:“以后,跟我学做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