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轮明月从远处的海岸线上缓缓升起,潮汐起伏,海浪拍打着光滑的石壁,溅起雪白的浪花,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闪耀着淡淡的光辉,让黑暗的夜晚,多了一丝明光,也添了一分清冷。
海边沙砾堆积的岸滩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被流水侵蚀得光滑,一个白衣少年正盘膝坐在其中一块大石上,身前放置着一把木琴,纤细雪白如葱根的双手随意搭在琴弦上,静静地望着远处的潮起潮落,目光平静而深远,清澈却又复杂,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沉默许久,少年才回过神,指尖在琴弦上划过,一抹一挑,一段动听的曲调流转,琴声清脆而空灵,无处不在又踪迹难寻,轻快明洁的调子,似乎有着抚平一切的伟力,圣洁的光芒笼罩,让他更显得超然物外。
琴声在空旷的夜里飘散得很远,岸上的渔民停下来忙碌的身影,过往的行人抬起头驻足聆听,连海底追逐捕猎的鱼群,也停下了游动的身子。
轻快婉转的旋律,解除了所有烦恼和忧伤,听到琴声的生灵,都静静地闭上眼体会,五音不全的人,也跟着轻轻哼唱,不必再为明日的生存辛苦,不用再替未来的日子迷茫,不会再忧愁渺茫的前路,在这一刻,除了永恒的平静,其他的事,都不重要了。
透过着些奇妙的音符,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也在各自的脑海浮现,上古年间,天地人三道秩序奔溃,突如其来的天地灾变席卷天下,严厉的生存环境、变异鬼测的人心,造成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动乱。
在这个被称为灾难纪元的历史里,妖祖鲲鹏带领部众在混乱之中崛起,一路披荆斩棘、血战强敌,历经了艰难险阻,在濒临破碎的西北边缘之地,建立起一块雄霸一方的超然净土,为来自各界的妖族,提供一块安全的栖身之地。
这里成立的本意是为乱世中的各族提供一个避难所,后来却因规模不断扩大,不得不改建为一方圣地,让无数苦于战乱的修行者蜂拥而至,同时也吸收了大量的强者,实力愈发强横。
可圣地的迅速成长壮大,却引来了乱世中各族强者的忌惮,再加上领地内人员混杂,良莠不齐,内部矛盾也持续挤压,这个新成立不久的净土也走到了悬崖边上。
再到后来鲲鹏妖祖听信奸臣的挑唆,组建先锋军,决意出兵插手天下乱局,却不料陷入各族联手布置的圈套,先锋军全军覆没,自己也深陷囹圄,遭到几大禁忌强者的合力强攻。
鲲鹏妖祖重伤捶死,杀出重围后不知所踪,战败的消息传回圣地,一场预谋已久的叛乱也随之展开,北海五大家族的其中之二,公然掀起叛逆的大旗,围剿鲲鹏一族,等其他三家反应过来,全力镇压叛乱的时候,整个鲲鹏族,已没有一个幸存者。
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草草结束,妖界之外的各族畏惧界壁天险,不敢大规模入侵,而妖族内部的叛乱者也遭黑吃黑,约定的援军并没有到来,被暴怒的三世家全数剿灭,可圣地也因此重创,收缩势力退居海域,从此一蹶不振,渐渐淡出了世人的视线。
妖界历经了数十万年的混乱,各大强族陆续展露雄姿,划分领地,执掌疆域,如日中天的气焰,更是彻底取代了圣地在各妖族心目中的地位。
灾难纪元末期,九界势力逐渐平稳,八族相继建立政权,只有妖界还纷争不息,两大霸主迟迟未能解决对手,其中一位霸主为了能独霸妖界,向玄界一大势力俯首称臣,意图联合外界势力消灭敌人。
另一势力节节败退,疆域一缩再缩,眼看着就要被强敌覆灭,可就在决战的时刻,圣地却突然出手,展现出远超两位霸主的雄厚实力,将勾结外族的霸主尽数诛灭。
更不顾其他各界的制止,强行抹杀了玄界霸主派出的增援部队,令那霸主实力大减,勉强支撑了短短几百年时间,也走上了毁灭的道路,数十万年的底蕴,悉数被玄界其他势力刮分。
圣地展现出的强横实力,让觊觎妖界的种族惊恐色变,也打消了无数潜在的敌人,为妖界换来了稳固的和平,另一霸主自知不敌,主动让出一界之主的地位,却没料到圣地无心争夺,一战之后,便再次隐退海域,没有向天下扩张的意思。
之后九界彻底平静,新的秩序与格局建立,各大势力在中央玄界签订盟约,也是圣地代表了妖界参加,这也是最后一次公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直到几百万年过去,也没有听说过相关的消息,可圣地的影子,却自此烙印了所有妖族的心中。
画面变幻闪烁,往日的辉煌化作泡沫消散,琴声转向柔和,另一副情景出现在眼前,这是一片祥和安宁的净土,不受世俗纷争的干扰,超然物外。
这里的生灵都有自己存在的方式,虽修为实力强横,却也像普通人一样劳作,靠自己勤劳的双手生活,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也不必为了生存而担忧。
统治者有一套严格的秩序,捍卫自己的地位与净土的安全,但却从不过分干扰民众的自由,曾经的荣耀都是过去式,掀不起半分风浪,就是偶尔看见史书的记载,也不过只会感慨一二。
在他们的心里,唯一尚存的,只有守护一方的坚定信念,是秩序,是坚守,或许之前有迷惑,有过徘徊,也有血腥,有过黑暗,但现在剩下的,是那份永恒的平静。
这样的心态,从那个时候起,净土就一直保留到了现在,很多年前,一个人族的流浪者误入净土,受到一系列的检查测验之后,被允许在这里暂时居住,他见识了一种与外界的尔虞我诈截然不同的生存环境,被这种祥和安宁的气氛感染。
这里超然物外,不被世俗干扰,让流浪者感同身受,他在这里停留三年时间,用脚步一寸寸地踏遍了土地,在离开的时候,随性而作了一首曲子,并将之送给了那时圣地的主人,也是他在这里结识的朋友。
那位圣主只是把它当做一件珍贵的礼物收藏起来,却没有想到,流浪者却用这首曲子在外界掀起惊涛骇浪,人们垂涎其中惊人的力量,可直到流浪者消失,也没有人找到这首曲子的下落。
直到许多年后,圣主老去,到了垂暮之年,在整理旧物,缅怀过去之时,偶然翻到这首曲子,才真正明白那流浪者的意图,便将之放在流浪者居住的山谷中,允许后辈参悟观摩,只要是能领悟其中的奥义,都可以将其带走。
可惜的是,一连过了百万年,也没有人能得到那首曲子的认可,久而久之,净土便将那座山谷遗忘,直到某一天,山谷中突然绽放圣洁光芒,方圆之内曲声飘荡,才让人再次意识到它的存在。
那一天,一个少年乘着孤舟,独自渡过茫茫大海,来到了这里,那个少年叫贺梵音,那首曲子叫圣灵曲,而那片人间净土,正是北海圣地。
贺梵音一朝悟道山谷中,在北海修道三十余载,骇人的修炼天赋,让整个圣地都为之震惊,更是通过圣灵曲的指引,寻找到了天行九歌的第二曲万道鸣。
圣主有意将他与另一人共同培养,为将来的北海塑造双主,奈何造化弄人,贺梵音执意离开,又回归了神妖皇朝,让圣地为之叹息了许久。
而贺梵音身死的那刻,遥远的北海圣地中,那片山谷周围都能听见悲哀的曲声,圣主也不禁可惜,道那位的绝学又将失传,可没过多久,山谷中的哀鸣却又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异波动。
好巧不巧的是,那段时间,正是夜阳跟随乔然等人踏入内海的时候……
曲声中描绘了那些日子的过往,但旁人听的只是优美的旋律,却很难读懂其中的意味,一曲终了,附近的生灵都像是受到了奇妙的洗礼,面目焕然一新,朝气蓬勃,而石头上的少年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个少年叫夜阳,是百年之内第二次引起圣灵曲共鸣的人,他所弹奏的曲子,蕴含了山谷中领悟的奥义,可他如今身处的地方,却并不是北海圣地,也不是海域的任何一处,而是广阔海域的边缘,他已经安然离开了北海,即将踏上返回的归途。
夜阳到现在都依旧有些恍惚,让他忌惮不已的北海一行,就这么干脆地结束,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换做是谁,也没法一下子缓和过来。
他与张三李四在圣地待了三个月,本以为有贺梵音的事情在,免不了一些激进份子的针对阻碍,可从始至终,都没见到一人对他们露出敌视的目光,反倒是热情招待,令夜阳都有些受宠若惊。
张三又觉得是北海的缓兵之计,目的是把他们拖住,建议夜阳直接面见圣主,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两个老人却又亲自上门,与夜阳进行了三天三夜的对面谈话,把疑惑和误会都解释了清楚。
两人代表圣地直抒胸臆,阐明了对两族争斗的看法,在他们心里其实并不希望妖界内部发生这么大规模的消耗,可对那份秩序的坚守,也让他们没办法进行干预,甚至于没有去调节,任其自由发展。
老头子说了,无论战争演变成什么局势,北海都不会插手是非,明里暗里,都不会相助任何一方,地妖国和神妖皇朝可以在妖界各族中寻找援手,但却不能对生存在海域的族群出手,包括拉拢或袭击。
而老婆子也强调,北海不争不抢,但不代表畏惧,只要谁敢对圣地动刀子,就要做好全族毁灭的准备,北海是妖族圣地,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定是,甚至逼着夜阳当场立下血誓,狼族永远不会主动与北海为敌。
天道血誓,以天道和血脉起誓,平时没有丝毫的影响,可一旦违背誓言,就将会被天地大道遗弃,再也无缘修炼之途,要立下这种誓言,夜阳虽有些犹豫,可在两人软硬兼施下,还是无奈起誓。
而作为交换条件,北海也会为夜阳想办法抹去生灵叹的道伤,以两人的眼光,自然一眼就看清了夜阳此时的状况,从那时流浪者把圣灵曲留在北海开始,圣地也一直通过各种渠道获取其他曲子,不过百万年下来,也只是找到了其中的第七首,也就是生灵叹。
这次贺梵音再回北海,也同样发下了血誓,而索要的交换,正是这生灵叹,两个老人都没有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他竟然就能从曲子里参悟到皮毛,将夜阳伤到这个地步。
两位老人料想,纵使生灵叹再如何厉害,毕竟也只是一个小辈出手,能勉强展现威力就算不错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可仔细查看之后,却双双皱起了眉头。
夜阳体内的道伤根深蒂固,倒不像是刚刚才造成,而是已积年累月,两人手段尽出,绞尽脑汁,也还是无可奈何,最后老头子向夜阳阐明了这种困境,直言他俩无能为力,夜阳体内的道伤和生命本源息息相关,要是全力出手,恐怕会伤及他的性命。
要想将其彻底根除,只能依靠浓郁的生命元气滋养,再借用自身的规则力量磨灭,老头子的建议是让夜阳多服用生命属性的药草,长期用生命元气滋补,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夜阳却想到了另外的方面,但这些都只是后话了。
最后,北海圣地只能再满足夜阳一个能力之内的条件,夜阳提出想要去那座藏有圣灵曲的山谷中修炼,可老婆子只是摇摇头,告诉他那里边的东西其实不属于北海,只要他有能力其激活,完全可以直接带走,算不得什么条件。
这话让夜阳对北海的戒备之心散尽,由衷佩服圣地的气度,也没有提出过分的要求,只是索要了一汪净水,净水是水之精华,价值异常珍贵,可和其他有可能的条件比起来,也就显得不那么重要,老头子爽快地叫人取了一份来交给夜阳。
那之后的三个月,夜阳都在北海圣地渡过,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体味他们心中的那份平静,用自己的脚步把整个中央海域都走了个遍,在第一个月月末的时候,才真正踏进那满是回音的山谷。
可第一次只是迈进了二十几步,就被无穷无尽的声音淹没,头痛欲裂,不得已退出来,夜阳没有灰心,回去休息调养之后,继续打磨锤炼心性境界,在第二个月月末的时候,又走进了山谷。
这一次夜阳尝试着同化自身,与飘散的音符融为一体,迈出了四百多步,可也还是远远没有到达山谷中央,他这次回去之后,并没有再去体味人生,也是就在山谷外盘坐,静静感悟那股无形的力量。
这一坐,便是整整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夜阳起身,坦然迈进山谷,那一刻圣洁的光芒在山谷中绽放,耀眼夺目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北海,圣光闪烁了三天三夜,在第三天的清晨停歇。
夜阳在圣地众人的目光中走出山谷,表面看上去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可无形之间流露出的超然气质,却让人为之侧目,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对着两位老人点点头,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便带着张三李四,径直离开了中央海域。
夜月下,海岸边,夜阳抬头望着远处的海平线,那里是北海的方向,他轻轻一笑,收起寞桐琴坦然转身,踏上回归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