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直景见他还不走,气的大骂道:“藤九郎!你还不走!还不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要和老夫一起死在这儿吗”
“已经来不及了!”远山家的近侍们颤声道:“长尾军已经追来了……”
不远处几十名黑甲骑兵踏地奔行如锤击太鼓,几个胆小的小姓吓的双腿绵软汗如浆涌,黑甲骑士似乎也发觉小树林旁的北条军,举起大枪冲着小树林奔行而来,远山纲景一坐在地上,抱着脑袋哀叹道:“是斋藤家的千切纹,越后的斋藤家就是斋藤下野守朝信,这下我们真的逃不掉了……”
其实负责追杀的只有长尾军团的配下骑兵,足轻队留在战场向北条军主力施压,近四千骑兵撵着两万北条军没命的逃亡,长尾景虎知道这么衔尾追杀下去会有不错的战果,但他的目标不是简单的收割这些残兵败将,他要收割的是北条氏康这个总大将。
长尾景虎抽出太刀喝令道:“全军听令立即回转,目标北条军主力!”
长尾景虎去而复返的消息不胫而走,没有人有心思去追究消息的来源,北条军上下就像绷紧弦的大弓全员紧张起来,打败两万大军还不行,硬要追着北条家的主力打正面会战,这得有多凶的气势!
北条军的士气一下被压到谷底,武士们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一个劲的闷头赶路,许多人心里在想着跑的越快就越安全,有说闲话的功夫多跑两步,或者剩力应付可能发生的战斗都是好的。
北条氏康很清楚此时不宜再战,哪怕从东路主力崩盘到现在,所有损失也没有超过四千,北条家还有机会只要给他时间就有信心再打回来,心里默念着:“前提是先撤出这个战场,此地不宜久留只有先行撤退,吉良义时不是常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吗本家现在就要忍一时心中愤怒,退一步暂避锋芒。”
高级武士人人呢配马走起来相对从容一些,辅政笔头家老松田盛秀策马靠过来,说道:“主公,溃退的士卒正向本阵靠拢,目前已经收拢一万败兵,上野军只有七千余人仍然死缠着后队,我们是不是可以先行驱离再继续行军。”
“不用,长尾军的足轻队跟在上野国人的身后,显然在等着本家停下来料理上野军,一旦停下来再想走就不容易了,断后的大将就换做纲成领着五色备来负责。”北条氏康回首眺望北方,疲惫的自语着:“纲成做事本家放心,比起这个本家更担心善九郎,第一次率领六千别动队,希望他不要太冲动啊!”
长尾景虎来的非常迅速,或者说北条军撤退的速度太慢了,数万大军既有两条腿跑步的足轻,也有四条腿奔行的骑兵,弓箭队、铁炮队都是宝贝疙瘩既舍不得丢,又不能让他们拖后退,断后的上野国人军打的非常凶都影响了行军的速度。
拖拖拉拉半个时辰才走出上野国境就被长尾家的骑兵堵上来,北条氏康的本意是不想打的,但战争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北条军打上野没有问过上野国人想不想打,长尾景虎打北条也不会问他想不想打。
远远的看见黑压压的长尾骑兵自南奔来,两万余大军全部紧张起来,除去不知晃荡在何处的别动队以外,北条氏康手里能用的骑兵只剩下两千多骑,其中一千多骑在负责断后的五色备里,剩下的一千余骑是小田原马迴众,这也是宝贝疙瘩不舍得送去当炮灰,全军两万多足轻只能原地站定摆开枪林抵挡。
四千骑兵非常狡猾,他们没有选择硬冲北条军的正面,而是贴着北条军的这里向后方迂回,北条氏康的军师之一,小笠原康広大惊失色道:“不好!长尾景虎这是要吃掉五色备再翻身追杀我们!”
“五色备一失我等几无立锥之地,请主公速速回身再战,无论如何要保住五色备不失呀!”伊势贞运焦躁的揪着胡须,这位风度翩翩的贵族陷入极度惶恐中,身为北条家的成员实在太清楚五色备的分量了。
小笠原康広脸一会青白一会白,颤声说道:“五色备是我北条家的骄傲,武士们莫不以进入五色备为荣,失去五色备就等于丢掉我军近半战力,不!应该是九成战力!五色备就是我北条家的武力象征,五色备灭江户众、小机众、松山众、伊豆众等各备队必将胆寒,因此,五色备万万丢不得呀!”
值此关键时刻深知绝不能有片刻犹豫,北条氏康立刻拿出家督的魄力,命令道:“全军转向前队变后队,立即支援五色备!再通知北条纲成且战且退,本家自会救援!”
长尾景虎率领四千骑兵长途跋涉重新汇合主力,担当主力的足轻备队体力充沛兵卫受到多大影响,自午后骑兵突击得手以后除了跟着掩杀一阵退回来,几一直跟着上野国人军缓缓施压,这是长尾景虎故意为之,无论骑兵突击胜败如何,主力备队的战斗力得到保障就还有一战之力。
四名影舞者长尾小平次景连、长尾権四郎景秋、长尾勘四郎景亲、荒川伊豆守長実忠实的履行着任务,擦着五色备的主力军阵不停搔扰,时进时退把五色备搅合的军心不安,欲驱使骑马武士追击又担心钻进套子里,不追的话还得受到不停的干扰。
分心他顾的后果显露无遗,正面渐渐顶不住长尾军足轻主力的压迫式进攻,迫使北条纲成拿出骑马队驱赶搔扰的长尾骑兵,四个影武者也不恋战,只要引出地黄八幡出阵就立即撤退,他不追也就罢了,追出来斋藤朝信、甘糟景持等各备猛将随时可以给他来个包饺子。
侧翼被搔扰,正面被压的抬不起头,五色备的伤亡骤然增加,北条纲成也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好在北条军的主力大举支援把动摇的局势重新稳固下来,双方的大将都不愿意失败,所带来的后果就把战局重新拉回沉闷而又血腥的厮杀中。
距离上野国境线的大战场以北,高山大营里早已人去寨空,武士带着足轻出阵追击北条军,只留下民夫们战战兢兢的守着营门,上野国人征发的一万民夫自从开战后逃走大半,两座营寨里只有孤零零的两千余人,高山下北条氏繁恨恨的吐口唾沫率军向南进发。
他的运气非常差,紧赶慢赶快到平井城下的时候被北条家的使番赶上来,收到一封北条氏康发来的亲笔信,这位相模的主宰生怕北条氏繁年轻气盛不听口谕做一些违反将领的事情,于是特意从百忙之中写了几十个字催他赶回来。
“无论身处何地,立即率军回返,切切不可纠缠一时之利,否则本阵将遭大难!我北条家存亡系于汝身,切不可自作主张,切记,切记!”
短短几十个字重若万钧,北条氏繁不知道自己是该兴奋就把平井城远远的丢到脑后,此时路过高山大营只能满腹遗憾的瞅上一眼,西瓜已经被丢出去,捡芝麻也就没有意义了。
“平井城是块鸡肋打了也没意义,丢了本阵万事皆休,可我这么赶回去能做什么呢”北条氏繁开动脑筋苦苦思索着,这一思考就是半个时辰,前方探马告知进入战场才回过神来。
他所看到的是长尾军团与上野国人军围着北条军猛攻,双方的兵员数量都在两万两千人上下,但局势却是一边倒的向长尾、上野联军有利的方向倒去,北条氏繁忽地一下蒙住了,脑袋了就像钻了几千只蜂嗡嗡的响,不知怎地脑海中突然越出一个念头。
“夹击!只有夹击之势才能扭转乾坤,只有夹击长尾军,也只能是他们!”北条氏繁瞬间作出一个大胆的决议,六千人突袭长尾军身后,给他们来个惊天大礼。
六千人马向着长尾军的后背飞速狂奔而来,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抄了你的后路,战场上没有什么遮掩物,六千人马一起行动如滚滚洪涛轰隆作响,相隔很远就听的清清楚楚,这次换成长尾军开始惊慌了。
背后被抄怎么会不担忧、不害怕,武士们努力弹压足轻的搔动,紧急调转方向对准背后的突袭军势,长尾景虎也发觉后方的动静,可眼下他正带着骑兵陷入五色备的纠缠里,一时半会抽不开身还击。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北条军的主力也发觉北条氏繁急速赶来,再笨的武士也看的出北条氏繁是奔着长尾军背后猛插一刀,这一下北条军士气大振,长尾、上野联军士气回落,北条军突然有底气打起对攻战,用一命换一命的粗暴战术硬生生把局势给扳回来,一面倒变成势均力敌甚至有点向北条放靠拢的架势。
六千大军冲入长尾军的后方军阵里,一下就把长尾军的运动空间压缩一大半,本来后方是作为预备队及弓箭、铁炮等远程兵种待机的地方,现在变成一个大战场,后方的武士要护住远程部队不受伤害,又要严防北条氏繁迂回侧翼,左支右挡打的几位艰难。
耐心等待时机的北条氏繁很快就觎得足轻阵列里的破绽,带着骑兵猛冲进去,他接着骏马的冲击力把手中的大身枪连续劈斩,划过几个足轻的脑袋,脆弱的阵笠并不能保证他们避过致命的斩杀,当战马错身而过的时刻,殷红的鲜血陡然绽放。
即便以勇猛善战而闻名的长尾武士也不禁色变,年轻的足轻们陷入无尽的畏惧,这是他们第一次遭遇生死之战,回想起山本时幸曾经竭力描述战场上生死之间的恐怖,还曾被他们私下里嘲笑过,如今实际体验一回来才明白那是真实的。
的太刀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闪光,那是象征死亡和杀戮的光芒,每一个看到这束光芒的足轻都成为这把太刀的战利品,守卫后阵的志田源四郎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那横冲直撞的北条军大将,大呼一声:“恶贼!我志田源四郎来取你姓命来啦!”
志田源四郎跳起来一个重斩劈向那骑大将,却被他反手一枪刺中胸腹从后背穿出一个血红的矛尖,剧烈的痛楚让他握刀的双手再也使不出力气,拼命挣扎着似乎想回到斩向敌人,但那骑大将轻蔑的一笑将他从长枪上甩脱出去,大声吼道:“敌将志田源四郎被我北条氏繁讨取了!”
“大川忠秀、庄田定资等二十六名武士战死!”
收到情报,长尾景虎的脸色黑的像锅底,长尾军后阵的伤亡陡然暴增渐渐有支持不住的架势,可是北条军又越打越猛大有拼死也要留住长尾军的架势,长尾景虎权衡利弊叹息道:“为今之计只有等下去,北条军来回奔袭体力快要耗尽,我方在体力上明显更占优势,再等一等。”
长野业正挥刀斩杀一个黑备武士,在十几名近侍的簇拥下退入阵中,故意以身犯险斩杀几个武士以试探北条军还剩下多少实力,回到简易的本阵里问道:“问问几位长尾殿,沼田殿,还有那七位殿下休息好了吧休息好了就让他们赶快过来,再晚来半个时辰无论胜败他们都要吃个大亏。”
“是!”长野家的使番起身离去,打酱油的三千多人一直在“休息”也难怪长野业正脸色不好看。
“叔父的意思是胜败就在半个时辰内决出”长野业固看了看天色,自问自答道:“确实如此,再过一个时辰太阳就要落下,北条军打了一整天肯定累的手都抬不起来了,最多半个时辰就会崩盘。”
“说的很对!我可以确定北条军已经快到极限了,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就是这个道理。”长野业正赞许的点点头。
北条氏康也明白现在的形式对他们很不利,支撑他继续战斗下去的原因,是源源不断收拢来的败军,地处上野、武藏交界处的小平原上,逃回武藏的北条败军都要从这里经过,所以自从开战以来陆续收拢一万三千多名败退的士卒。
包括古河公方足利藤政在内的部分国人也重新汇聚到北条军的大旗下,即便总军力因为一场大败少掉一截,北条军正面主力依然达到两万五千多人,后方还有近六千别动队,在人数上他们已经取得绝对优势。
而且他很清楚现在保持士气旺盛的原因是什么,所有北条武士的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这股求胜又或是求生的意志支撑他们继续战斗下去,大家都已经很累了,但再累也不能停下来,这个时候谁停下来谁就得死,没有任何侥幸可言,北条氏康不敢说撤退两个字,他怕一旦说出口就是兵败如山倒,如今拼死奋战的武士能活着回到小田原的恐怕不多。
就在战场上酝酿新骑兵支援后方的时候,战场上出现新的变化,在北条氏繁所率领的别动队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这下不但长尾家惊疑不定,就连北条氏繁也慌了神,战场上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北方,到底是哪里又来的一队军势,双方都在默念着是己方的友军。
短短的半刻钟却像半个世纪般漫长,充满喧嚣的战场突然安静下来,仿佛一切都变的十分缓慢,直到乱七八糟的杂色旗帜映入人们的眼帘,双方才同一时间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同时作出一个表情:“原来只是国人众。”
长尾军仔细一看发觉竟然是早已逃脱的桐生助纲、山上照久、由良成繁等东上野国人众,他们突然杀回来显然不是来打酱油的,气势汹汹的直奔北条氏繁的身后而去,眼看就要形成另一个前后夹击。
“等等!这不对!为什么会是国人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们的目标会是我们!”北条氏康脸上的血色霎时退的一干二净,握紧拳头大喝道:“命令北条纲成,全力突击!拿下长尾景虎……不!上野国人众!最好多捉一些人质,记住本家要活着的人质,要用他的姓命换我北条军三万儿郎的姓命!”
“是!”使番全身一震,急忙策马飞奔而去。
战争最怕的就是计算外的变化,但战争里也是最容易出现计算外的变化,每一次变化都会把指挥者折磨的心力交瘁甚至精神崩溃,比如北条氏康就被折磨的差点昏过去,他的家族代代遗传高血压,中古曰本的饮食习惯又是偏咸,每天多思多虑心结难解,这次突遭打击没当场发病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北条家谱代家臣团束手无策,他们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如此无力,心中哀叹道:“请神佛保佑我北条家渡过难关,保佑主公率领我们脱离险境!”
北条纲成收到这个命令稍作盘算就想好出阵对策,早在半个时辰前他就已经察觉士卒体力不济的现象,有意收拢主力呼叫更多的友军来支援,用五色备硬抗长尾军的主力是不智之举,好钢更应该用在刀刃上。
没做更多的犹豫,北条纲成当即发布动员令,五色备全部退出战场将目标锁定长野军疯狂扑过去,他选择的目标非常巧妙,不是上野国人军其他主力而仅仅只是针对长野军,即不理会上野国人直扑长野军,所以当上野国人发现五色备气势汹汹的从他们身旁擦身而过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是在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第二反应才是担心长野业正的安危,第三反映作出是否救援的权衡,仔细一瞧五色备的九千多人一个个状若疯虎,全然不顾一切的扑向长野军,连身后的长尾军也不管不顾了,最后他们还是明智的选择作壁上观,反正不是我死,管他死不死。
长野业正怎么也没料到局势竟然会陡然逆转,形势一片大好怎么就说崩盘就崩盘了,上野国人的盟友没有一个来救援的,十二个女婿里大半被隔离在包围圈外,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救援,但碰上疯狂的五色备很快就缩手缩脚的退回去。
来不及骂女婿们太怂,长野业正翻身上马再次引军奋战,他很快就发觉自己被围困起来,北条五色备似乎有意在压迫自己的空间,强行把长野军主力与自己隔离开来,长野业正左冲右突无法冲出包围圈,最后带着一百多骑被四面八方涌来的足轻困住,在重重大军包围中,长野业正看到了北条纲成。
“混蛋!老夫今天就是死也不能让你们俘虏!”长野业正抽出太刀猛地冲向北条纲成,却被几道套马索捆个结实。
北条纲成淡淡的说道:“有劳信浓守配合一下,我等也是为保命才擒住信浓守,只要长尾弹正殿大营放我等能脱困,信浓守马上就能重获!所以信浓守最好不要寻死,要知道失去信浓守的长野军可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信浓守为了一时的屈辱放弃生命,把我北条家逼急了大家谁也别想活!”
北条纲成的声音并不大,落入长野家武士们的耳边却冰冷如寒冬腊月的北风,让他们忍不住就打了个势不妙,急忙率军援救却被北条纲成裹挟着降服的三千余众轻松退去。
在这一刻北条纲成展现出非凡的临场指挥能力,这次突袭能成功在于第一是因为时机把握的非常准确,如果早一些上野国人军警惕心还未散去必定是要失败的,第二是因为突袭来的太突然以至于所有人没有反映过来,第三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擒拿用一千条姓命换来三千多人俘虏,没有胆魄敢赌的话一定会错过这个机会。
他赌赢了,北条家也赌赢了,在东上野国人军从背后捅了北条氏繁一刀的时候,北条纲成用一千人的姓命给三万多人留下一条宝贵的退路。(未完待续。)